勤修實做一甲子  緬懷德昭法師

2025年07月15日
德昭法師捨報
享壽九十一歲

2025年07月15日
德昭法師捨報
享壽九十一歲

證嚴上人第二位出家弟子德昭法師,今年七月圓寂,享耆壽九十一歲,身後並捐贈大體成為無語良師。他跟隨上人修行一甲子,將生命奉獻給靜思精舍、奉獻給慈濟,勤修實做的精神,讓他今生沒有遺憾,也成為來生的慧命資糧。

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強颱康芮從四面八方圍襲靜思精舍,宛如龍捲風捲倒了大殿前蒼翠的臺灣肖楠、折斷了榕樹,高大的巴吉魯(麵包樹)應聲倒地,甚至高齡的樟樹也被連根拔起。

康芮離開後,齋堂外堆積一大片被摧折的臺灣肖楠枝葉,淨皂軒的德瑔師父及德玟師父,帶領志工剪下可用來萃取精油的細莖枝葉;前一個月才因肺炎住院的德昭師父,也在現場剪枝,雖然坐在輪椅上,絲毫無礙他靈活的雙手。

下午去看他老人家,他一個人坐在寮房大門外的閱讀空間,看到我就自誇地說:「我早上還教志工怎麼剪,我一下子就剪一堆了啊!」一臉的喜悅與得意,雖然已是九十高齡,還是那麼愛做、能做。

閱讀空間的電捲門和木櫃因風災毀損,在我與昭師父話當年的同時,志工正在整修,偶爾還有常住穿梭路過,昭師父的眼睛隨著走動的身影轉個不停。我問:「您在看什麼啊!」

「我在觀察啊!」精舍每一個人的動作起落,都是他關心的,也看看還有他能做的事嗎?「雖然腰彎不下去,腳也蹲不下去了,多少還能做一點,我一直不想休息。」

「如果一直叫人家做,自己卻沒辦法做,也會感到自卑,也怕別人說我不識字卻愛管東管西;但是我說:我愛常住啊!」不識字一直是昭師父心中的結,但是對常住的愛,是他力量的泉源。

這幾年,昭師父年老力衰、步履蹣跚,就拄著柺杖在精舍四處走走。而他一定要去看他堅持種下的香蕉,雖然只是零星的空地、零星的種植,只因為他一直牢記著上人的一句話:「地不能荒廢。」所以地盡其用,是他的要求。

最早皈依上人的六位弟子,左起依序為德恩師父、德慈師父、德仰師父、德融師父、德昭師父、紹良師父。(相片提供/花蓮本會)

修行路走到透

儘管德昭師父為常住用心盡力,但他一直遺憾沒有讀書。上人希望弟子知書達理,早期農閒時教授四書,「我不會讀,一個字就要一直問、一直問,我就是不會啊!」但是跟隨慈悲的上人,讓他懂得做人的道理。

德昭師父本名徐三妹,一九三五年出生,老家在苗栗客家庄,只因祖父重男輕女,在她四個月大時即過繼給同庄鍾姓人家;養母很早去世,她很受養父、阿嬤疼愛,上面還有兄、姊各一。

後來他們舉家遷至花蓮玉里北部大禹,全村都是客家人的地方。七、八歲時,廟會有人在算命,她好奇地去湊熱鬧,「有人就說我將來會是『菜姑』,但我不知道『菜姑』是什麼?」

十二歲那年,有一位法師入村化緣,她和村裏的孩子一路跟著,心生一股莫名的歡喜:「以後我也要去『住菜堂』。」於是時常和一位年齡相仿的鄰居女孩,到不遠的寺廟拜拜,看見終年茹素的齋姑生活平靜單純,她歡喜地將零錢投入功德箱,留在那裏吃齋飯,對「呷菜人」很有好感。

三妹雖然沒有上學,卻學會許多本事,尤其是農作。「家裏有兩、三甲的山地,我十五、六歲時,常常帶領雇用的山地少女上山整地,種花生、地瓜、玉米等。」收成往往百多斤,三妹一肩挑著走,身手十分俐落,加上勤儉耐勞,就有幾戶人家來說媒。

儘管三妹百般不願意,但父命難違,二十歲嫁到花蓮吉安鄉的田姓人家。「先生人很好,很善良。雖然不想結婚,但他的爸爸逼著他非娶不可。」婚後,三妹才知道丈夫和她一樣早就無意婚姻,傾向修行。女兒出世後不久,公公往生,這個學佛家庭瞬間解體,一家人遁入空門。

三妹結束兩年婚姻後,在徵得慈善院(後改名慈善寺)住持師父同意,抱著幼女來帶髮修行。得空回俗家探望,養父叮囑她:「這條路要走就要走乎透,不能走一半又還俗。」她答應父親堅持修行之路,也應驗了菜姑命。

花蓮東淨寺舉辦冬令救濟,街頭勸募;彼時德昭師父(左六)尚未出家,一心嚮往修行之路,也參與其中。(顏霖沼翻拍)

師徒因緣展開

一九六三年十月,證嚴上人受邀到慈善院講《地藏經》,三妹回憶:「我覺得上人很不平凡,走路很快,好像沒著地似的,很像觀世音菩薩。」當時慈善院裏既無經文本,也不曾見過《地藏經》,上人到臺北帶回幾十本《地藏經》回到寺裏,每人一本,眾人皆滿心歡喜。「我喜歡聽上人講經,聽不懂,就慢慢學,最後也是會誦。」

上人移單到慈善院的小房間,與三妹的寮房相近。「上人每天清晨兩、三點就上大殿禮佛,沒有間斷,很用功。」有一天夜裏,三妹突然身體不適,嘔吐得很厲害,上人悄悄走進來,拍拍她的背,端水給她喝,「上人輕聲地說慢慢喝,不要喝太多。我喝了三大口,覺得舒服很多。這件事我一直感恩、歡喜在心底。」

當上人結束七個月的講經,離開慈善院的那一天,三妹跑到菜園哭了一場;之後心中有委屈時,她就到上人住過的寮房,哭一哭才出來,一心期待再見上人。

一九六五年五月,三妹在慈善院帶髮修行已近八個年頭,將滿三十歲時,皈依妙賢長老尼,並剃度圓頂,法號達慧。一年後,他想去受戒,但住持師父不同意,他決定離開慈善院去臺北,想到上人曾對他特別照顧,行前就到普明寺向上人辭行。

上人勸他回慈善院,但是達慧師父表示去意已堅;沒想到上人跟他說:「看你身體不太好,在這裏調養好再走,身體好才能擔執事啊!」達慧師父十分感動,看到他們借住在普明寺的生活勤儉刻苦,竟然還要留他養病。上人的慈悲再度震憾他的心,「如果我能拜這位師父為師,跟隨他修行不知有多好!」

當時是一九六六年六月,慈濟功德會剛成立一個多月,內外事務繁忙,上人的大弟子德慈師父也一直勸他:「你就在這裏教我們做事。」達慧師父原本擔心若留下來,會讓慈善院的師父誤會上人,但最後還是決定留在普明寺,因為他發現大家都不太會做農事。

「借地種地瓜,用人力掘地,我一行掘過去又一行,已經半畦了,他們兩、三個人才掘了半畦。」他整地有功夫,田畦又直又方,稜角分明,是師兄弟們的模範,「我那時候三十二歲,真有體力可做。」

靜思精舍常住自力「耕」生,早年花生田收成,德昭師父(圖1左一)採收花生。晚上藥石後,德昭師父(圖2左一)把握時間製作蠟燭。(圖1/黃錦益攝影 圖2/花蓮本會提供)

一生擔當使命

「過去在慈善院出家,是一人一室,每月還有三十元的單錢;來到普明寺掛單,二張榻榻米加後面一小塊空間睡四、五個人,沒有棉被,正好我有一個親戚住院,出院時棉被不拿回去,問我要不要?我就拿回來。慈師父也有一件棉被,兩件被子就四個人蓋,一入睡就拉來扯去的,冬天很冷也是這樣蓋。」

「還有好多老鼠衝來撞去,腳趾頭被咬得大洞小洞都有。蚊子又很多,晚上必須掛蚊帳睡;偶爾還有蛇類出沒,有一次上廁所時,發現有一條杯口粗的大蛇盤踞在裏面,見有人進來,就掙扎著要出去。牠怕,我也怕;只能攀住窗口,直到牠爬出去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俗家親人來看了這樣的生活環境,很為他擔憂:等老來做不動了要怎麼辦?也為他準備了去其他道場安單的錢,他卻一心只想追隨上人。

在普明寺幾個月過去了,他還未獲得上人賜予法號,始終懸掛在心。有一天早課之後,上人給他法號「紹旭」,並安排他於十月與德慈師父一同去受戒。「師父取這名字,我很高興。」雖然他是隨師開山五大弟子中最遲進來的,因為先受戒而排行第二,這對他來說,更是「擔當」使命的開始。

常住除了耕種還要做手工,不只自力更生,也是為了支持濟貧工作。種稻時要「輪水番」,與別人分時段使用灌溉水,「自己要算時間,輪到時不能錯過,不然水就會流到別人的田了。如果輪到凌晨三點還好,要是半夜十二點多就很辛苦。」昭師父說:「我們的田是在後面,有一次水源頭那邊沒有放水,我們和融師父就先去水源頭放水,它在大溝很裏面,很深……」

弟子們的辛苦,上人清楚明白,「每到初一、十五,上人就不要我們去。但是如果沒準時去放水,水流到別人的田裏,我們的稻田就沒水了。所以時間一到,我們就踮著腳尖,輕輕走到門外換雨鞋,放好水回來,遠遠就脫下雨鞋,再踮著腳尖回來。」他們不想讓上人操心。

有幾次,昭師父騎腳踏車去顧田水,因為路很小、石頭又多,為了趕時間騎得很快,連人帶車翻滾進了溝裏,衣服溼了,人也受傷了,幸無大礙。

後來上人覺得種水稻要「看田水」很辛苦,就想是不是可以種不用水的「薄稻」。「稻子高大,要跪在土地上拔草,那時候又沒有手套可以戴,就用手用力去拔,拔到手指頭瘀青,指甲變成紫色的,日子久了,指甲都掉了。」回想至此,昭師父兩眼盯著雙手,停駐在那一段操勞的艱苦歲月。

德昭師父(左二)每天清晨三點起床,按時到主堂做早課,並堅持精進自訂的功課─早上誦〈普門品〉、《阿彌陀經》,下午誦《無量義經》。   

凡事學習上人

薄稻種一次便不再種了,改種花生、玉米、地瓜葉。每天昭師父和師兄弟去出坡,上人就燒熱水等著眾人回來沐浴。有時一早出門農作,八、九點時,上人就會叮嚀:「好了,回來吧!」大家只是應聲卻不起身,心想:「現在做得正好!」上人若再喊一聲,「我們一定放下工作,立刻趕回來,因為凡事都要唯師是從。」

昭師父說:「有時候,大家在織手套,看到上人要從書房走出來,就趕快將鉤針藏起來,我們說沒有針了,上人就『喂』一聲,再『喂』一聲,我們只好把針拿出來。」棉紗手套要用碎布車得很厚一層再去裁剪,剪得手都起水泡了,上人總是和弟子們同甘共苦。

上人儀態輕盈秀氣,動作卻很俐落,鉤棉紗手套時,一人領一打的量,昭師父曾私底下偷偷和上人較量,卻總是落後上人兩、三隻手套;上人雖然不常做手工,手藝總是又快又好。

只是,上人有心臟宿疾,體力較弱,不宜過度用力,「有一次在疊磚頭時,上人也過來搬磚,沒搬幾趟就心絞痛發作。從此以後,我們就不敢再讓上人做太出力的工作。」提起這件事,昭師父滿滿地不捨。

昭師父在木屐底下釘上橡膠,保久耐穿。有人笑他怎麼那麼節省?他爽快地回道:「在菜堂(寺院)走路不能欹欹扣扣,否則來生會生到鳥類去。」上人也教育我們:「走路要輕,怕地會痛。」就是要我們惜福愛物,具備慈悲的胸懷。

他在精舍看到燈開了太多盞,會一盞一盞地去關。「上人連五燭光的燈都不要人家幫他點,真的很省,我都有學起來啦!」他也學習上人的省水哲學,「洗手水用桶子裝起來,可以沖廁所,我沐浴後的水也是這樣。」

德昭師父擅長農務,一生閒不住,只想付出,即便有了年紀、行動不便,依舊不時去探看精舍農作。

這是所愛的「家」

即使邁入九十高齡,昭師父還是會坐著輪椅到靜思精舍人文館後的慈悲迴廊,關心常住眾的進出,或者定點在慈悲迴廊右側近茶水區的地方,那兒有個大大的竹筒,讓人隨喜發心,只要看到有人投入,他就合掌感恩。

更令人感動的是他會到執勤中心向師兄們道感恩!因為精舍自從有了執勤志工輪流守護,他安心了。不然以前只要半夜有個聲響,他就會驚醒,探頭看一看有什麼動靜,因為這是他所愛的家啊!

和德昭師父同寮的德宿師父、德深師父,白天輪執,夜間隨侍照顧昭師父。昭師父生活的起落已不能隨心,需要有人協助上下床,但只要一進到盥洗室,他就要凡事自己來。每逢剃頭日,德宿師父只要幫忙剃頭,其他昭師父完全自主,不要旁人代勞。一向只要他自己能動的,絕不假他人之手。

雖然每次他站起來的時候,雙腳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但只要能跨出一步,他一定堅持自己走。令德深師父佩服的是,昭師父每天按時到主堂做早課,每天完成自己的念佛、誦經定課,而且〈普門品〉、《無量義經》早已深印腦海中,倒背如流。

準時、守規矩是昭師父生活的定律,遵守僧團戒律更是上人的教育。昭師父謹守「禁止竄寮」的規矩,因為竄寮會製造是非,人眾之間雜話太多,就會有語言的疏失,惹來是是非非。

我有時到寮房找宿師父議事,昭師父開口即念:「又來竄寮!」因為公事應該到公眾空間,私交避免閒談製造是非;德深師父感知德昭師父是在提醒他們不要違反了叢林規矩。

慈濟委員心琳受託在白天協助陪伴昭師父。第一次見面,昭師父對她說:「你可以牽我嗎?」兩、三天之後,昭師父跟她說:「現在是我牽你,不是你牽我哦!」話中之話,昭師父不忘提醒心琳要好好修心。

昭師父每週約有兩天到慈院中醫針灸,也把握因緣與病患分享早期生活,令大眾更了解精舍、相信精舍。心琳說:「昭師父在我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勇於擔當,不怕辛勞與困難的長者,雖然對後進的我們要求很嚴格,稍有疏失總是疾言厲色,令人敬畏。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嚴峻臉色背後的慈悲。」

有一次心琳看到昭師父手背上有一大撮的小黑蚊,「昭師父,有小黑蚊咬您!」

「餵它一下有什麼關係啊!」

他,就是我們又敬畏又愛顧的二師兄―德昭師父。

德昭法師

1935年|出生
1957年|到慈善院帶髮修行
1963年|證嚴上人於慈善院宣講《地藏經》而結緣
1965年|皈依妙賢長老尼剃度圓頂,法號達慧
1966年|前來普明寺,獲證嚴上人賜予法號紹旭,後依印順導師弟子法脈字號,法名悟雰,字德昭;與德慈師父一同受戒,成為上人第2位出家弟子
2025年|715日圓寂,耆壽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