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得到的地方

每張病床以隔簾相鄰,
在外的人不會知道病人和家屬的狀況;
悲傷亦或疲憊,哭泣亦或休息,都在簾子之內。
直到窗外陽光照入,幽暗狹窄的甬道也有了一絲光亮。

每張病床以隔簾相鄰,在外的人不會知道病人和家屬的狀況;悲傷亦或疲憊,哭泣亦或休息,都在簾子之內。直到窗外陽光照入,幽暗狹窄的甬道也有了一絲光亮。

我們回家

二○二四年最後一日,我和攝影記者筱哲拜訪心蓮病房,來到一間病室,左側有兩個床位,靠窗的床位躺著一位中年男士,還有兩位女性在照顧他;其中一位是與男士年齡相仿的女士,另一位則是年輕的印尼看護。她們正準備中午前出院。

綁了馬尾的女士,動作俐落,神情專注,與護理人員聊起照護,頭頭是道;我一度以為她是專業看護,後來才知道她與男士是夫妻。

三年前,男士檢查出腦瘤,女士陪著他接受一個又一個手術及化療;求醫之路,從南部、北部再到東部,她決定暫時放下工作及母親的身分,全身心陪伴丈夫的治療。縱使嘗試了不同的治療方法,病情還是持續惡化,在醫師建議下,他們回到南部,入住大林慈院的心蓮病房,讓男士接受安寧緩和醫療。

男士的頭上有不少刀疤,這是他三年來努力接受手術治療的證明。女士和我們談起這兩年的反覆周折,雙眼溼潤,一度停頓說不下去。當下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但我感受得到,她照顧丈夫時溫柔的語氣與舉止,充滿溫度的膚觸,還有她描繪記憶中的丈夫,都透露著男士那不為我們所知的一面,是極其珍貴的一面。

男士過去是一名司機,早上開校車,下午開計程車,不菸不酒,工作再忙都會把握時間陪伴孩子,是女士眼中的好丈夫、好爸爸。生病這兩年來,女士擔起照顧者角色,在面對丈夫因病痛產生劇烈變化的身心情況,不斷穩定自身情緒;這分堅毅背後的辛酸與愛,讓我感到難過及欽佩。

如今他們四處求醫的日子算是告一段落了,丈夫的醫療重心轉向了安心休養、緩和病痛的心蓮病房。女士跟我們分享,病房護理師親切、有同理心,讓她即使在醫院也有「家」的感覺,很安心。

在二○二四年的最後一天,男士的病況已經趨向穩定,女士接受醫師的建議,出院回到北港的家,在熟悉的地方休養。畢竟對每一位患者和家屬來說,「回家」是他們最真切的期盼與希望。

跨年夜

對不少人來說,跨年是特別歡慶的時刻;筱哲好奇,在心蓮病房又是如何的氛圍。心蓮病房主任孔睦寰醫師知道我們的計畫,下班特地煮了紅豆湯圓給我們這兩位「客人」,當然也為值夜班的護理人員準備好足夠的分量。聽聞,他常自己做點心,與醫護同事分享。

小夜班護理人員從下午四點值班到凌晨十二點,二○二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間八點,看到我們來訪,邀約於會議室短暫共聚,也留下一張合影。品嘗湯圓時,我看到白板上註記著,某床家屬送來哪些食物,叮嚀要記得吃完,有種溫馨的家常感,像是家裏冰箱門上,父母手寫的提醒貼紙。

談起病房裏的美食,何思瑩護理師提到她們曾經幫一位病人煮一頓火鍋,火鍋裏都是他喜歡的食材;在能力所及範圍,促成病人的願望,這話題雖感性,但對醫護人員來說卻非常日常。

夜愈來愈深了。孔醫師及白班的何雅育護理師各自下班回家,病房只剩下兩名護理人員;小夜班和大夜班的配置基本如此。

晚間十一點,我跟隨思瑩護理師去巡房。病房的燈已經關上了,病人、看護、家屬,似乎都睡著了。思瑩護理師輕巧地檢查儀器是否正常運作,一旁陪病的人披上毛毯,蜷縮在沙發上休息。這一幕讓我想起孔醫師說過,病房布置得再怎麼溫馨,始終是病房。

思瑩護理師跟我提到,都是照顧重症,心蓮病房與加護病房不同,在心蓮需要更體貼病人的身心需求,還有家屬的情緒。我憶起今早準備帶丈夫出院的女士,跟何雅育護理師確認藥物的用法;雅育護理師耐心向她解釋,看得出她眼神有些困惑,便告訴她如果還有不懂,隨時都可以打電話來病房詢問;她這才安心,回病房繼續收拾。

兩位值大夜班的護理師到了,與小夜班的同事進行工作交接。接近十二點,她們聚到了心蓮病房走廊的盡頭,從那裏的窗戶望出去,就是劍湖山世界主題樂園的方向,會有跨年的煙火。

隔著鐵窗,遠方的煙火看起來很小,不過施放時間很長,朵朵小煙火的變化也是挺美的。護理師們並肩看了約五分鐘,就先返回工作檯了。回想思瑩護理師告訴過我,要關照病人可能還有想要做的事情,「不然就會是過一日算一日。」為避免日復一日的生活,還是要花心思去過好當下;純粹而真誠,日子才會變得有意義。

此行之前,我閱讀不少臨終關懷的紀錄,不乏描繪著懊悔、釋懷、和解等動人情節;在我短暫停留的這幾天,我感受更多的是平靜和溫情。離開之前,我比較能理解那位女士所說的,心蓮有所謂「家」的感覺,那裏提供了某種安全感,在繁忙急迫的醫療現場中,是一個病人及家屬的心能安定下來的地方。

大林慈濟醫院二○○○年八月啟業,十一月即啟用心蓮病房,結合醫護人員、社工師、臨床心理師、宗教師及志工等,照顧病人身心靈,陪伴病人與家屬走過生命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