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巴威傳奇—朱金財與他的水井團隊

辛巴威慈濟水井團隊下鄉修理廢棄水井,工作非常耗費人力與體力,朱金財(左一)手把手傳授技能。

臺商朱金財曾在辛巴威四度遭劫、資產歸零,而今成為造福八百萬人的「掘井人」;他不僅為乾涸的土地引出生命之水,更與本土志工們建立起親如家人的至深情誼。

一九九○年代,臺商在南非屢遭綁架,雖然熱錢好賺,但付出的代價太高,「那時候我每次押車從新堡送貨到約翰尼斯堡,我太太都非常擔心,直到我平安回到家,她才安心。」有一回,一群歹徒在搶劫臺商時,將滾燙的熱水淋到一名女臺商身上,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令朱金財不寒而慄,「實在很可怕,那個人後來是生是死,我們都不知道。」

南非治安日益敗壞,朱金財決定到辛巴威試水溫,原因之一是當他第一次到首都哈拉雷(Harare)考察時,發現街上有人在賣報紙。「我在南非用得綽綽有餘的英文,到辛巴威好像不太夠用,得再去學才行,可見得辛巴威人的教育水準比較高。」

辛巴威舊稱羅德西亞,曾經被喻為「非洲的麵包籃」,農業繁榮,且國民的教育程度在非洲名列前茅,僅次於塞席爾、南非和模里西斯,人民的識字率一度高於九成。朱金財發現,辛巴威人民溫和有禮,社會氛圍相對友善,是個可以長居久安的地方,於是逐漸將事業重心轉往辛巴威,重新在此安頓家園。

朱金財(中)與李照琴(左三)夫婦投入辛巴威慈善工作,帶領本土志工關懷當部莎娃眼盲阿嬤祖孫一家。

四度遭劫之後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辛巴威的榮景不再,「非洲麵包籃」的殞落,與黑人執政二十年後,將原由白人掌控的多數土地收歸國有、重新分配有關。辛巴威在二○○○年實施的這項土地改革政策,被歐洲列強認定為侵犯權益,紛紛對其祭出制裁,辛巴威經濟一落千丈,外債高築,物價飆漲,惡性通膨失控,迫使央行於二○○九年停用辛幣,改用美元與南非幣交易。

在此之前,社會已陷入動盪,憤怒的民眾走上街頭,砸毀、搶奪商家物資,朱金財也在一九九七年、一九九八年時四度遭歹徒洗劫。「前三次是店面被搶,那沒關係,我們倉庫還有存貨,可以很快恢復營業;但第四次時,連工廠都被搶光,倉儲都沒了,真是欲哭無淚。」

朱金財的岳父在臺灣對他們下了最後通牒:即刻返回臺灣,「你不回來沒關係,我女兒照琴還有小孩、孫子都讓他們回來。」岳父的一席話,讓朱金財感覺尊嚴受辱,「好歹,我在辛巴威也算是富豪,怎能說放棄就放棄?」

太太李照琴一直是他堅實的後盾,舉凡朱金財的任何決定,她都全然支持。於是,他們決定賣掉在南非的房子─那也是他們僅剩的最後資產了。靠著賣房子拿到的錢,在非洲白手起家的朱金財再一次捲土重來,從而自谷底翻身。

朱金財當時有一個疑惑:為何自己殷實做生意,卻屢次遭逢如此不堪的命運?有沒有辦法可以「轉運」?他想,不如就來做善事吧!看能不能透過行善來轉運。於是,就在第四次被洗劫後,從一九九八年底員工提報的鄉下地方開始,哪裏有需要就去哪裏發放,麵包、文具、衣服……什麼都發。

同時,朱金財也是民俗療法合格老師,在醫療資源缺乏的非洲,他透過推拿幫助過不少人;漸漸的,一傳十、十傳百,朱金財的免費「義診」吸引了許多人慕名前來,同時也有許多被他服務過的辛巴威人加入行善行列。

直到二○○三年,朱金財在辛巴威發現「大愛」這個頻道,非常驚喜;觀看後發現,他在做的事情跟慈濟很像,於是自己認定就是慈濟人了,接著,他在二○○五年前往南非培訓,正式加入慈濟的行列,二○一一年受證為慈濟委員;透過聽聞證嚴上人講經說法,真正了解正確的行善動機和意義。他不再追求「行善轉運」,運反而真的開了!

掘井團隊女力

隨著朱金財慈善步履日益開闊,慈濟在辛巴威的聲名也更為遠播。然而辛巴威面臨的困境遠超過朱金財的想像─過去三十五年來,辛巴威歷經了五次大型乾旱,其中三次都跟聖嬰現象有關。最嚴重的一次是在二○二三年到二○二四年,那次乾旱不但造成全國近半人口面臨嚴重饑荒,極度缺乏乾淨水資源和惡劣的衛生條件,也帶來十五年來最嚴重的霍亂大流行。

多年來深入鄉間,他聽聞也看到許多婦女冒著生命危險取水,有的水源地相當偏遠,人們還得跟動物爭水;尤有甚者,許多孩子為了幫助家人取水,無法接受完整的教育。在一次向上人報告的機會中,朱金財描述了他的不捨,上人立刻慈悲地叮囑他去做「辛巴威的掘井人」。

朱金財開始把本土志工組織成水井團隊,並且打破性別的界線,只要願意加入,不論男、女都歡迎。在辛巴威,傳統的掘井工法相當需要人力;無論鑿井或修井,水井團隊一旦下鄉就是十六天。二○二四年大愛電視拍攝團隊跳上水井團隊的車,透過貼身採訪,我親眼目睹,團隊的成員一半都是女性,她們投入的體力活包括架設機械、扛水管、打洞、安裝幫浦……絲毫不以為苦,堅強的毅力令人歎為觀止。

隸屬於辛巴威中央政府水資源管理的「鄉村基礎建設發展局」(Rural Infrastructural Development Agency,簡稱RIDA),水利工程師路法納(Lufina Feresi)曾說:「訓練女性進入手工幫浦鑿井的領域,是辛巴威政府鼓勵的政策之一,我們也很開心看到慈濟在培力當地婦女的部分貢獻良多。」

水井團隊中年紀最大的女性,是同時承擔慈濟辛巴威聯絡點慈善協調窗口工作的樂芙妮絲(Loveness Compound)。她在二○一○年出現甲狀腺的疾病,醫師說她可能無法久留於世;二○一二年,她透過介紹認識了朱金財後,藉由推拿及自然療法控制住病情,進而痊癒。為了報恩,她投入慈濟奉獻所長。

五十四歲的樂芙妮絲性情穩定,成為朱金財的得力助手,包括調度熱食站的大米、豆渣等物資,同時也在修鑿水井工作中付出勞力。樂芙妮絲的故事啟發了許多人,其中一位便是她的外甥女瑪格麗特(Margret Compound)。

「對我來說,慈濟跟其他組織很不一樣,它讓我有家的感覺。」在慈濟的許多活動中都可以看到瑪格麗特承擔司儀,切換流利的英語與紹納語;她同時也協助慈濟和辛巴威政府溝通協調,當然在水井團隊的任務中也少不了她的身影。

慈濟在二○二五年購入全新的水井工程車,用最新科技挖鑿水井。鑿井工程耗時一週,將二十幾根水管持續往岩盤鑽鑿,需要耐心及團隊合作(圖1)。朱金財嚴格把關,本土志工莫不服膺其專業與德行,視其如師如父(圖2)。

自學專業有成

水井團隊中還有一位年輕人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艾薩克(Isaac Nyarukokora),他和樂芙妮絲、瑪格麗特等人相同,是已受證慈濟志工、職志合一的團隊成員。不到三十歲的他,有著一雙大眼睛,如佛眼般的線條相當吸引我。艾薩克很瘦小,在水井團隊中經常看見他默默地承擔許多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量測出水點。

在辛巴威,有許多測試出水點的土方法,例如用銅線棒去感受地下水的能量,但錯誤率極高,因此非常需要透過科學方式來進行更準確的測試,而艾薩克就是水井團隊中精於測試出水點的專業人才。

「艾薩克很棒,現在政府單位都來找他幫忙了。」朱金財得意地說。測出水點需要花費時間反覆在同一片地上測試,艾薩克很有耐心,除了用一步一腳印的方式使用人工方式測量,同時也會透過儀器量測出水點的數據資料。如今朱金財因為膝蓋退化,無法親自下鄉,但他只要在首都哈拉雷會所,就能透過手機讀取艾薩克傳來的資料,判斷該點是否真能打出水來,而這也是水井團隊的志工們全然服膺朱金財的原因之一。

他們始終圍繞在他身邊,學習各種專業技能─白手起家經商的朱金財,自然不是水利工程的專業,但在投入水井鑽鑿之初,他覺得外包給水井工程公司的費用太高了,單純在節省經費的動機下,從旁自學、累積經驗,並將這些專業知識傳承給本土志工。他單靠解讀圖表就能精準判斷出水點的能力,如今也傳承給每一位水井團隊成員。

水井團隊超過一百五十人配置,得知哪裏需要修井、挖井就往哪裏去。他們說,辛巴威乾旱嚴重,能為鄉親效勞是莫大光榮。 

親情正是如此

我在辛巴威的採訪過程中,觀察到朱金財和他的水井團隊之間猶如父子般的親情,深深打動了我。

有時,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目光,我便瞥見本土志工們圍著他,一起討論手機上的測水圖,每一位都專注地聆聽他分析圖表,學習如何解讀、判斷與決策。

那天在首都附近當部莎娃地區的鑿井現場,經過了一整天漫長的等待,團隊非常耐心往地底下鑽孔、穿越岩石層確認出水,朱金財在一旁監工,確保每個步驟不馬虎;就在夕陽西下時,我一轉頭,看見水井團隊圍著他,談笑風生。

「朱師伯就像是我的父親,我小時候就認識他了,他一路拉拔我長大,教我水井的專業知識,我對他充滿感恩。」艾薩克說。

還有畢吉(Biggie Samson),是慈濟辛巴威聯絡點的人文真善美窗口,他也投入水井團隊。十七歲時,父母雙亡、頓失依靠的他悲傷得想結束生命,朱金財得知後,把他從鄉下帶回哈拉雷,安置在家裏,讓他得以接觸網路及電腦,如今不但專精於影片剪接,也已經結婚生子。「朱師伯給我工作,陪伴我到現在,他就像我的父親。」畢吉說。

朱金財不斷地「撿小孩回來養」,包括十年前大愛電視到鄉下拍攝的取水男孩雷蒙(Raymond Jasi);十年後,雷蒙隨著父親北上首都謀生,落腳在哈拉雷市郊,雷父擔憂對街的私娼寮會帶壞雷蒙,央求朱金財帶雷蒙到慈濟。如今,雷蒙搬到慈濟會所的宿舍,正式加入水井團隊,跟隨艾薩克學習測量出水點。

新冠疫情期間,朱金財染疫,險些喪失生命,從那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也由於膝蓋退化,限制了他的行動力。「他們現在都不讓我下鄉了,車子顛簸那麼久,到的時候,我的身體會痛到無法下車。」朱金財說。

但他依然每天到會所,抵達後的第一件事是對觀音聖像禮佛三拜,然後進餐廳打開播放器,讓梵唄聲流洩在整個場域中,再緩步走到辦公室,一一回應志工的問題。他的態度是嚴厲的,有時甚至會斥責他們處理事情的不夠周延,但每一位志工依然對他行禮如儀,尊敬他,服膺他。

因而,每當我看見朱金財緩步走在會所裏,不時高聲呼喚某位志工的名字,我都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親人之間,不就是如此嗎?

「他們現在如果發現我在辦公室兩個小時沒聲音,就會過來看看我怎麼樣了。」在經歷過疫情、休克等事件後,本土志工非常貼心地照顧著朱金財,猶如陪伴老父一般。

日日跋涉長途,無數民眾取水的辛苦日常,可以因為一口水井而改變。

目標五千口井

二○二五年十月初,就在我從辛巴威返回臺灣不久,朱金財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慈濟的辛巴威水井團隊獲得中央政府的認證了。未來,水井團隊下鄉鑿井、修井時,跟地方政府的溝通將會更為順暢。「我們在二○二六年底前應該就能提前達到修井、鑿井五千口的目標了!」

二○二四年,朱金財的夫人李照琴也正式受證成為慈濟委員,一向在幕後支持夫婿的她,也開始跟著下鄉關懷貧戶,或是上網查羅馬拼音、教本土志工們唱慈濟歌曲。夫妻倆的話題,從年輕到老,都離不開慈濟。

「當我結束生命,我要葬在這片土地上;未來,我會跟你們坐在一起,有著一樣的膚色,為辛巴威肝腦塗地。」這是二○二五年九月,朱金財在慈濟辛巴威靜思堂動土典禮上的發言;在哽咽淚水中,他如此深情地為今生與來世和辛巴威的情緣下了註腳。

這是臺商朱金財三十一年來與辛巴威人一起締造的奇蹟,而這個善的漣漪還在不停地擴大中。

|延伸閱讀|大愛新聞─慈悲行動力 一滴水承載辛巴威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