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摧毀加薩走廊所有的癌症治療醫院,一群癌症兒童家庭由多個國際醫療與慈善組織接力護送,來到約旦安曼治療;慈濟人醫會也提供牙科義診,在這最艱困的時期同在。
大家都說「孩子是未來的希望」,可是從二○二三年十月七日到二○二五年十月十三日,在這不長不短的兩年時間當中,有一萬八千四百三十名兒童,他們的未來,永遠不會到來了。
以哈衝突兩年來,加薩走廊六萬八千人因之往生,其中四分之一是孩童;還有一百九十萬人流離失所,其中有一群來到約旦安曼,他們罹患癌症的孩子急需救治,在多個人道組織協助下延續治療。慈濟也受邀為這些家庭提供牙科義診,在他們深陷困境之際,帶來一絲喘息和關懷。
安曼生命線
約旦國土約臺灣兩倍半大,境內一千一百萬人口,其中一百萬人是敘利亞難民,已經陸續回國;巴勒斯坦難民約兩百四十萬人,自一九四八年第一次中東戰爭後就陸續前來,目前分散在十三個難民營中。
在約旦有三十五年歷史的巴勒斯坦醫療援助組織(Medical Aid for Palestinians,MAP),主要服務沒有約旦國籍的巴勒斯坦難民;二○二五年六月起與慈濟合作醫療個案補助,九月十五日又通報有一百二十七個加薩家庭需要幫忙。九月二十一日,慈濟志工包括陳秋華、如思(Mohamed Khir Alriz)、哈達(Khader Khalifeh)、慈濟人醫會醫師安賈德(Amjad Othman)和我,與MAP人員會面,了解加薩兒童的處境。
這些家庭被安置在十二間飯店,他們的治療和食宿費用由多個國際組織資助。聖裘德兒童研究醫院(St. Jude Global Online Community),是為罹癌兒童提供重要支持的機構之一,這家總部位於美國的醫療援助組織,與世界衛生組織(WHO)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美國分會(UNICEF USA)長期合作。
伸出援手的還有約旦胡笙國王癌症中心(King Hussein Cancer Center)、沙烏地阿拉伯薩勒曼國王救濟與人道主義援助中心(King Salman Relief and Humanitarian Aid Center),以及以色列境內的瑪麗亞基金會(Mariam Foundation),為巴勒斯坦東正教慈善機構。
這項援助計畫相當全面,不只全額補助醫療費和住宿費,病童及陪同前來的家庭成員每月可獲得一百美金生活津貼,還有食物券、購物券。然而,這項援助不涵蓋陪同家屬的醫療需求,也不包括病童的非癌症相關治療,例如牙科。
約旦慈濟人醫會成立十六年,長期照顧貧民與難民,紛紛響應這次的牙科義診,十月十五日於法納爾飯店(Alfanar Hotel)搭建行動牙科診所,安裝發電機、壓縮機和診療椅。十月十六日,十位牙醫師和慈濟志工於上午九點展開服務,共診治一百零七位患者。
其中有三個特殊個案無法在現場得到治療,已轉診到大醫院;其中一位是四歲男孩希杉(Hisham),離開加薩前因爆炸而嚴重燒傷,他的母親說,他忍受了六個月的牙痛,每晚都痛得哭泣,而且不願意讓陌生人看到他的臉,也不肯張開嘴巴接受檢查,真是令人心疼。
牙科義診包括拔牙、補牙、氟化層防蛀和洗牙,同時也進行衛教。
煉獄逃亡路
加薩走廊,這塊長四十一公里、寬十公里的狹長之地,西臨地中海,北、東兩側被以色列嚴密封鎖,南端與埃及相連。人口組成除原本的加薩人,還接納了自巴勒斯坦其他地區流亡而來的難民。
兩百三十萬人在這圍城之中,彷彿被困於無路可逃的露天監獄;他們不願放棄家園,每隔數年就與以色列爆發激烈衝突,代價是斷水、斷電、斷糧、斷藥的生存危機。人均年收入約一千兩百美元,超過六成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以下,僅靠聯合國救濟、家庭代工與簡單農業勉強維生。
二○二三年十月七日,哈瑪斯發動了震驚世界的攻擊,隨後以色列反擊;之後兩年,加薩走廊遭受無差別空襲,據估計被投下了七萬噸炸彈,九成人口為了躲避轟炸不斷遷徙,六萬八千人喪生,一萬四千人失蹤,兩百七十名記者與一千零四十五位醫護人員罹難,十七萬人受傷。八成五建築物損毀,教育與醫療機構全數失能。
二十九歲的謝曼(Shaima Zaarab),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她十三歲的大女兒蘇哈(Suheir Zaarab)患有血癌,這也是她來約旦的原因。戰亂期間,沒有汽油和交通工具,她推著女兒坐上三輪車去醫院求助;隨著空襲愈演愈烈,她和家人向南遷徙;她的丈夫在先前的空襲中失去了一隻手臂和一條腿,行動不便。
她記得有一晚空襲中,砲彈如雨點一樣落下,就像世界末日;人們從房子裏逃到街道上,因此與家人失散;她告訴孩子們:「你們把手抓緊,一起往前跑,不要停下來,不要回頭看。如果我們死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當他們抵達加薩南部,就住在海灘上,棲身於以毯子、被子和塑膠布搭建的簡易帳棚中,歷經六個月,只能用海水洗漱,更有長達三個月的時間,沒吃過一塊麵包。他們忍受著冬日的暴雨和夏季攝氏四十度高溫,當最終能夠返回家園,卻發現自己的房子已化為廢墟。二○二五年五月,加薩最後一家癌症治療醫院,也被摧毀。
謝曼在懷孕八個月時抵達約旦,陪同女兒蘇哈接受癌症治療;蘇哈跟即將臨盆的媽媽說:「我想給我的小妹妹取名叫希瓦(Siwar),這樣如果我死了,妹妹就會記得我,記得這個名字是姊姊取的。」
謝曼的弟弟今年已經是考大學的年紀,他告訴姊姊:「我真希望自己也得癌症,這樣我就可以申請出國念書了。」
慈濟人醫會醫師、牙科助理、擔任志工的「慈心之家」敘利亞單親媽媽們,一起為加薩家庭服務。
回家是唯一
在加薩走廊這個人道主義也無能為力的困境中,國際組織盡可能提供庇護與援助。對於加薩人民來說,多年來的封鎖與砲火,他們養成了一切託付給阿拉的堅定信念。在訪問過程中,她們平靜地敘述親身的經歷,沒有抱怨,沒有卑微乞求,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口中道出的都是感恩,對於苦難的接受度,超乎想像。
來自加薩汗尤尼斯(Khan Younis)、四十三歲的夏希納茲(Shahinaz Kaskin),女兒拉哈夫(Rahaf Kaskin)在十歲診斷出腦癌,那時正值戰爭爆發,她們趕緊向加薩衛生部申請出國治療,先前往埃及接受腫瘤切除手術,待了兩個月之後,轉到約旦的胡笙國王癌症中心繼續療程。「感謝阿拉,病情穩定了,但她失明了,現在只能臥床。」夏希納茲說。
夏希納茲的其他孩子仍然留在加薩,當年她離開時,小女兒只有一歲八個月大。「我們已經在約旦待了一年七個月,祈求阿拉保佑我們平安團聚。在約旦最難熬的是和親人分隔兩地,擔心他們在戰火中的安危。感謝阿拉和這裏善良的人們,讓我們得到很好的照顧;感謝約旦人民和阿卜杜拉國王(King Abdullah II),對加薩癌症兒童的幫助。」
夏希納茲在牙科義診兩週前,也面臨了緊急狀況。「我因劇烈的腹痛送急診,在阿奇拉醫院(Akila Hospital),莫納德醫師(Dr. Muhanad)診斷我患有膽結石。週日我接受膽結石手術,慈濟基金會幫助我支付了費用。」她補充道,「願阿拉保佑你們所有人。我現在每天都覺得更健康了,非常感恩你們為巴勒斯坦人民所做的一切。」
他們並沒有對生命失去熱情,而是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孩子的癌症能痊癒,然後他們要回加薩重建家園。並沒有人因為眼前的舒適與安全,想要留在約旦居住。即使有孩子不幸過世,他們也會在三天的葬禮過後,申請穿越邊界。回家,是他們唯一的要求。
停戰協定已經在二○二五年十月簽訂,但是不定時的空襲與射擊還在持續中,並沒有完全停止。他們知道回到加薩,往日的家園已經變成廢墟;但就算住在簡易帳棚,必須徒手重建,甚至要用手挖出受難家屬的遺體,也要給予他們最後的尊嚴,妥善安葬。即使眼前要面對的是饑荒與物資短缺,依然義無反顧,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回家的心;因為,這不是加薩第一次遭遇大毀滅,這是自一九四八年中東戰爭以來的第十五次。
信念如磐石
安賈德醫師為孩子們準備了許多禮物,讓義診現場充滿溫馨氣氛;他也承諾,有需要後續追蹤的病人,可以到他的診所接受免費治療;若有特殊需求,例如裝假牙等費用,則由慈濟來承擔。
二十六歲的牙醫師札德(Zaid Hamdan)表示:「作為一名慈濟人醫會成員,我很榮幸能為加薩人提供治療,包括拔牙、補牙、氟化物治療和洗牙。我感恩慈濟創造這個機會,希望能夠持續,我們將與你們同在。」
馬哈穆德(Mahmouod Ashour)是加薩家屬的志工代表,已經在約旦一年半。三歲姪女茱蒂(Judi Ashour)左眼患有癌症,但她的父母無法獲得出境許可;三十一歲的馬哈穆德只好把妻子和三個孩子留在加薩,二○二四年五月帶著姪女來到安曼治療。
在受訪中,他說:「在這場殘酷戰爭的陰影下,我們無論留在加薩或離開加薩,都承受著巨大的苦難。我代表住在法納爾旅館的加薩癌童家屬,向慈濟基金會致上最深切的謝意,感謝幫忙減輕痛苦。」
我們在媒體上看到加薩人對家園的熱愛;可是第一次與他們面對面坐下來訪問,傾聽他們的生命故事,我深受震撼,他們的堅忍不移、強烈的信念,是幾代人流傳下來,在令人窒息的壓迫下,像沉積岩一般堅若磐石。
我願為無法說話的人發聲,為苦難人留下紀錄;他們生命的消逝,不應該只是一個冰冷的數字。我們提供的援助與關懷,給予他們些許的慰藉,在同一個時間,他們內在的平靜也感染了志工們。這是一個人性交流的時刻,善意與溫情,是可以在世間流動的,不分種族,無論宗教。
|延伸閱讀|大愛新聞─約旦牙科義診拔苦 呵護加薩難民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