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婦人原是門診的病人，輕聲說著她常感氣喘，總覺得呼吸不上來，年輕的心臟外科醫師一聽，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油然而生。他立即安排了精密的檢查，結果卻不如人意。

「你的左心主動脈瓣膜有問題，必須更換，而且連帶主動脈也要一併置換成人工血管。」醫師語氣平和、神情沉著，儘量用最親切的語彙，耐心為她說明心臟裏那扇老舊閥門與即將展開的戰役。

婦人靜靜聽著，努力吸收那些她未曾熟悉的醫療詞彙。她的眼神在恐慌與不安間游移，像在風中搖晃的蒲公英，拚命穩住自己，不讓心神被吹散。

「這樣說，你明白嗎？如果有任何疑問，我都在。」醫師溫和地補上一句，那分關照讓她內心稍稍安穩。

這位醫師外表看來像個鄰家的大男孩，但診間裏口耳相傳的是他的縝密與貼心。陪診的女兒問了所有家屬都關心的問題：「醫師，可以請問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嗎？」

他必須實話實說，但以病人的狀況，等待只會拉高危急指數，因此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也必須揉進足以令病人安心的數據：「這是一個高風險的大手術，併發症的可能性相對較高，但整體成功率約有九成。」

這句話像是一盞燈，點亮了她在迷霧中的路。她選擇相信他，把自己的心，交給了這位溫柔卻果決的醫者。

然而我們都知道，即使失敗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一，當它降臨，那就是一個家庭百分之百的崩塌。遺憾的是，這次，她落進了那百分之十的不幸之中。

手術後，搶救如烈焰燎原般展開。雖然生命跡象尚存，卻未真正脫離危機。婦人被送進加護病房，醫師拉來椅凳守在病床邊，雙眼緊盯著儀器，不眠不休。有時他會在病房昏黃的燈光下，雙手交抱胸前，稍作瞇眼，但意志從未鬆懈。

加護病房的會客時間，女兒在每日的探視中，總能在醫師仔細說明的同時，留意到他充滿血絲的疲憊雙眼。心中有說不清的沉重與感激交雜。

然而，婦人最終還是離開了。在沒有一句遺言可供填滿的情況之下，這一走掏空了許多家屬的心。她的離世像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摧毀了家屬的理智與情緒，一場風暴在醫院會議室爆發。

他們用尖銳的話語砸向那個他們曾經信任的醫師。在如此衝突的場面上，年輕的醫師耐心以對，甚至站在白板前畫圖說明手術過程。坐在會議室一角，婦人的女兒低著頭，一言不發；她曾目睹醫師不眠不休的守候，卻在此刻，語塞於眾聲喧嘩之中。

最終，家屬選擇提告。對於曾付出的努力與堅持，醫師沒說什麼，只默默收下這場風暴留下的餘燼與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