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卡毘塔在廚房裏擀麵、掌火、烤餅，為一家人準備午餐；她喜歡做飯更甚於到學校讀書，因為許多課業聽不明白。對她來說，或許能吃飽就是富足。
尼泊爾的國土面積雖然只有十四萬七千平方公里，但在約兩百公里的南北距離內，地勢卻從僅六十公尺的低地，一路拔升到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的珠穆朗瑪峰，形成世界上最陡峭的地形剖面之一。
這裏的特色並不只是一座高峰，而是整個國家自南而北呈現出明顯的垂直分布。最南端的特萊平原（Terai Plain），是恆河平原的延伸，海拔多在一千兩百公尺以下，屬熱帶季風氣候，年雨量平均兩千毫米，適合種植甘蔗、水稻等作物。
這樣的地理特徵讓尼泊爾的料理融合了高山民族、印度、藏族與本地多元文化的風味，許多旅人到了尼泊爾後，都覺得這裏的每道菜都像是土地與信仰交織的縮影。
在位於特萊平原的藍毘尼村莊，廚房像一所沒有課本的學校；有別於旅人，我們在長期慈善工作中，看到的是女孩們在母親指導下習得選料、配味與掌火的技能；而在接到的提報個案中，我們也發現一個現象：申請食物援助的人，大多是廚房的主角―婦女。
有飯吃就是富足
今年藍毘尼的雨季來得特別慢，八月四日迎來了第一波大雨，溼潤的空氣中混合著牛隻的氣味；雨中的土房子裏面有火光，一位背對著我們的女孩吸引了目光。
女孩名叫卡毘塔（Kabita Yadav），依據訪視記錄表資料，她今年八歲，但是她告訴我們，她今年十一歲。
這戶家庭是在今年四月二十日開案的，當時訪查的小組決定補助三個月米糧，同時要勸導卡毘塔的爸爸佐根達（Jogendar Yadav）戒酒。這次我們帶去本月的米糧，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複查。
我們走入廚房，卡毘塔看到是慈濟人，又低下了頭，繼續用擀麵棍把麵團壓成圓餅。我們請拜傑納特（Baijnath Barai）師兄問她用早飯了嗎？卡毘塔說已用過，現在在準備午飯。她一邊擀著麵團，一邊拿著鐮刀，把牛糞和稻草混合成的燃料塞進泥土砌成的灶口，隨即俯身輕吹一口氣，火苗立刻竄高，灶火頓時旺了起來。卡毘塔一面看著灶火，一面用她瘦小的手熟練地按了按正烤著的麵團。
卡毘塔告訴我們，她喜歡做飯更甚於到學校讀書，因為許多課業完全不明白。順著卡毘塔的話，我們又問：家裏的米糧夠用嗎？她說這陣子南瓜葉長得很快，新長的嫩葉可以炒來吃！現在慈濟人送來了大米和麵粉，不用挨餓了！
對年幼的卡毘塔而言，或許能吃飽就是富足，然而我們眼前所見的匱乏，遠不止於此。從屋外踏入廚房之際，因光線明暗交錯，眼前一片模糊，室內情形難以辨識；待目光適應昏暗，方才看清卡毘塔的身旁有一張木床，而床尾竟圈養著兩頭牛。
卡毘塔天真地告訴我們，那張木床是奶奶的。她說得自然，彷彿奶奶與牛同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卡毘塔與家人同住的黃土房，院落分為倉庫、住房與廚房三處。走進倉庫，我們用手輕敲用黃泥塑成的三個老舊大型穀倉，空空如也。它們靜靜立著，只是為了留個好兆頭，期待著耕地終會帶來好收成。但眼前的現實卻令人心頭發沉：家中僅存的米糧，恐怕撐不到那收穫的季節。
圖1：昏暗的土房子是卡毘塔家的廚房，她就在裏面生火煮飯。
圖2：藍毘尼鄉間常見以茅草、土塊甚至塑膠布搭起的房舍，難以抵禦風雨，貧困人家也無力補強；圖為志工七月四日前往一戶單親家庭發放糧食，慈濟已為他們修繕牆面與屋頂。（攝影／吳南凱）
心疼老人的眼淚
倉庫旁一扇小木門，吸引了我們的目光，得知這個泥牆龜裂、屋頂低垂的房間，是父母和三位孩子的臥室；入內第一眼便感受到異樣，昏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腳步剛踏入便再也無法前行，因為兩張小床已把室內填滿。空間狹窄，空氣凝滯，只聽得蛙鳴此起彼落。試圖用手機燈照亮陋室，燈光照到地面爬滿紅螞蟻，密密麻麻地蠕動著。
六歲的頻卡（Prinka Tadav）坐在床上，她演示一家五口是如何在這狹小空間擠著睡覺―誰睡在哪個角落，誰蜷縮在床邊。我不敢再向前，心中浮現一絲恐懼，怕那黑暗中藏著蛇。
但還來不及感到害怕，腳踝突然襲來一陣刺痛，紅螞蟻已悄然爬上，狠狠地叮咬；那灼熱的痛感迅速蔓延，讓人已經無法在室內逗留，只得飛快地跑到房間外。
到了院子，發現多了一位非常年長的婦女，原來是從寺廟趕回家的奶奶。七月本應是雨季，但今年平原地區遲遲不見降雨；播種後的稻田因久旱不雨而逐漸乾涸，村裏的婦女紛紛組織起來，前往寺廟祈雨。近日天降甘霖，又恰逢印度教重要節日「濕婆節」，婦女們依照傳統，再度前往寺廟祭祀。
卡毘塔的奶奶說，現在一家人的生計，主要依靠僅剩的一英畝土地農穫，以及她每三個月領到的老年補助金八千尼幣（約新臺幣一千七百元），還有兩頭牛產奶賺取的六千尼幣（約新臺幣一千兩百八十元）勉強維持。
八十歲的奶奶試著向我們解釋家裏的困境：兒子雖然在外做勞工，但酗酒成癮，賺來的錢全拿去喝酒，讓一家如此潦倒。
我們向奶奶詳細說明慈濟善款的來源―這些資金凝聚了許多愛心人士的善意，是他們辛勤工作、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每一分錢都承載著沉甸甸的心意，我們格外珍惜。目前我們雖然能夠為奶奶提供一些幫助，但觀察到她的兒子仍未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這讓我們感到十分憂心。
桑托斯（Santosh）師兄恭敬地打開手機，向奶奶展示證嚴上人的法照。他溫和解釋道：「這些外國人之所以會遠道而來關懷，是因為上人不忍看到您們生活的艱辛。」
奶奶聽了，不斷地用紗麗擦拭眼淚，顫抖著雙唇說：「你們從那麼遠的地方專程趕來，真誠地關心我們、為我們著想。從來沒有人像你們這樣，帶著如此溫暖的心意來對待我們一家人。」
這時，家裏的三個孩子包括卡毘塔，都換好了校服，奶奶示意他們快去上學。奶奶這個小小的動作，讓我們觀察到她對孫兒們的疼惜和重視他們的學習。我們告訴奶奶，我們是佛教徒，虔誠地相信佛陀的教育，我們一起來合作想辦法，讓酗酒的兒子改過自新。
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奶奶一路送到路口；等到我們車子已經開行了，奶奶依舊沒有離開……
卡毘塔的住房位於淨飯王鄉公所管轄區，志工八月上旬前往鄉公所和官員商議修建方案。（相片提供／王慈惟）
修建房屋獲批准
第二天，師兄們再次到奶奶家裏，卡毘塔的爸爸竟然在家；師兄們請卡毘塔的媽媽去叫他出來，一共請了三次，好不容易才把他喚醒。梳洗好後，他解釋：「因為下雨所以無法打工，就回家休息。」但是滿身的酒氣實在掩不住，大家向他提到與奶奶見面的經過，以及奶奶對他的期待，他表示會改過，我們也相信他的發願是真誠的。
參與訪視的小組經過討論，覺得要延續米糧發放，讓奶奶和孩子溫飽；再來規畫是否要協助他們修建房屋。奶奶家裏存有兩千塊紅磚，就收藏在南瓜棚下；但修房子前，還有一個步驟需要進行。
奶奶的住房位於藍毘尼文化市的南邊與魯潘德希邊界，屬於淨飯王鄉公所（Suddhodan Rural Municipality）的管轄區；在進行具名房屋修建前，需取得所屬行政管轄區如鄉公所的正式批准函，才能依法展開工程。
志工前往鄉公所說明修建意願時，負責的官員表達了擔憂。他指出，雖然團體出於慈善目的，但目前有許多家庭亟需住房協助，若消息公開，可能引發大量民眾前來申請，造成行政系統無法負荷，鄉公所將難以應對。志工們向官員表達這個家庭的困境及慈濟的初衷，官員回應，因涉及行政程序與政策協調，會先將此案提報至市府討論；待審議通過後，鄉公所方能依法核發正式批文，啟動後續修建作業。
八月八日，我們接到鄉公所通知，修繕批文已正式核准！
酒癮影響一家人
二○一九年二月至五月，尼泊爾健康研究委員會（NHRC）調查了十五歲到六十九歲成年人酒精消費模式，結果顯示，約一百四十萬人幾乎每日飲酒，以男性居多，其中近三成有重度酗酒行為。在聯合國機構於尼泊爾的相關研究資料中，雖未明確指出酒精為家庭暴力的直接成因，然而多數案例顯示男性酗酒與家庭暴力高度關聯。
在我們協助慈善個案的過程中也發現，男性酗酒往往是破壞家庭穩定與妨礙兒童教育的重要因素之一。雖然父親酗酒對家庭造成了影響，但是年幼的卡毘塔和年邁的奶奶基本生活和住房安全，都不應該因此而被剝奪。
見苦知福讓我們立志消除貧窮，為脆弱族群及身心障礙者改善環境。在卡毘塔的故事中，我們不是旁觀者，是行動者，是見證者，是希望的傳遞者。我們正著手設計一處安全、溫暖的住屋，希望在今年冬天，卡毘塔與奶奶能不再忍受寒風與恐懼，而是擁有可以安心入睡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