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古繼紅)
糧食發放是賴索托山村盛事,志工接力傳送一袋袋大米,居民將舞蹈獻給慈濟人,這分熱情的背後是長期的飢貧之苦……
二○一一年,我第一次踏上賴索托,為了拍攝紀錄片。
當時,從南非的雷迪布蘭(Ladybrand)穿越邊境,只需在閘口輕鬆辦理落地簽,即可順暢地進入這個天空之國。彼時,我見到了人民歡喜收割玉米的景象,與他們共同分食珍貴的新鮮玉米;我也挺進高山水壩,看賴索托如何將珍貴的水資源轉賣給南非;賴索托的高山風貌,深植我心。
十三年後,再度因採訪工作入境。這次,我們從南非首都約翰尼斯堡搭機前往賴索托首都馬賽魯(Maseru),飛機降落後,眼前的這個迷你機場有著極為純樸的氣氛,所有的一切都仰賴人工進行,海關驗護照、簽證都不使用電腦;我們謹記在地慈濟志工周肇麗師姊叮嚀的,如果有人趁機想索取費用,一定要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千萬不要逗留……
小小卡關之後,順利出了機場,迎接我們的,是年紀偏長的慈濟本土志工,熱情而溫和地唱跳著歡迎我們,我大口深呼吸─好冷冽的高山空氣啊!這是相隔十三年的「一期一會」。
疫情與乾旱,讓苦更苦
在進入賴索托之前,我們已經歷經了南非、莫三比克、辛巴威的旅行採訪,一路看盡人間疾苦,身心疲累。當我們一抵達賴索托,開闊的地形地貌立刻令人心開意解。
賴索托是全世界最大的「國中國」,全境被南非所包圍,加上它的海拔高度約一千三百到三千四百公尺,在這裏如同登上世界的屋脊,距離天空非常近。
舉目望去,都是黃、紅土交錯的大地與高山,山的形狀也很特別,彷彿被鋒利的冰川狠狠地從山頂橫切一刀。我問當地人,那兩座平頭山叫什麼名字,他們說,沒名字;但是網路上說,賴索托有一座南部非洲最高峰─塔巴納.恩特萊尼亞納山(Thabana Ntlenyana),它的海拔三千四百八十二公尺,幾乎要追上臺灣的玉山了。
高原地形讓賴索托獲得福佑,尤其當南部非洲連年飽受乾旱之苦,賴索托所幸還有高山雪水的幫助勉強過關。但是新冠肺炎疫情也讓這個國家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早年以優渥的人力市場吸引臺商進駐,在受到疫情影響後,紡織業者轉往南非或離開非洲另謀出路。當地慈濟志工周肇麗師姊,就是從傳統產業轉戰輪胎市場,從而成為賴索托的「輪胎女王」。
國家小,社會問題相對好解決。在看過全球貧窮倒數十名內的莫三比克苦難後,賴索托的景觀讓我們鬆了一口氣;但在地平線的盡頭,卻有著令人不捨的角落。
高原氣候寒冷,早起趕路來到發放現場的婦女裹著毯子,感謝慈濟人遠途到來。
毛驢趕集,扛回過冬糧
周肇麗師姊的個性爽朗,靠著一口濃濃臺灣腔英文帶出一群本土志工,每天聽她跟本土志工講話就是很大的娛樂,例如,她在車上問本土志工為何要停車,後面已經在按喇叭了,她會說:「Why stop? They put bibi already.」我大笑。本土志工完全能夠掌握她的語意!
於是,我們就到了那座山頭,全都被眼前的驢子所吸引,每一隻都有一個小主人,牠們乖乖地等在慈濟發放大米的地點,惹人愛憐。
這個高山聚落名為馬洽吉(Machage),附近十二個村的村民清早趕著毛驢、扶老攜幼來參加慈濟發放。八月正值冬季,上午氣溫回升,仍只有攝氏十三度,許多老婦人頭戴賴索托傳統帽子,身上裹著牛皮或毛毯,以抵擋高山低溫。
村民非常有秩序地等候唱名,入列後再領取十公斤一袋、來自臺灣的大米。一位抱著嬰兒的少婦說,十公斤的米其實只夠一家四口吃一星期;無米可吃的時候,他們就會去跟人借糧。
村民多數務農,但土地貧瘠,這兩年也受到乾旱影響,幾乎都面臨長期的飢餓。酋長提供需要關懷的家庭名單,本地志工平日會為他們提供生活所需。
賴索托山區高原貧瘠,無雨即無收成;夕陽餘暉中,民眾跨越河谷返家,冬令發放的米糧是許多家庭溫飽所繫。
窮人隱身,在遙遠山頭
六到九月間,志工進行多場大型冬令發放。這天離開馬洽吉,下一站是遙遠的雷利歐帕拉(Raliopelo)。在賴索托很容易沒有方向感,感覺一直在轉山,周肇麗師姊說「很近」,但一下鄉至少都是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這趟也是,我們搭乘的中巴空調一直故障,眾人忍著悶熱,一路前行,直到巴士的底盤不斷撞到石頭,司機兩手一攤,「路太爛沒法開了,你們下車吧!」
大車換小車,我們採訪團隊選擇步行前往發放地點。從山丘的這頭望向那裏,是開闊的荒野;越過河谷,路的盡頭,遠遠地,已經看見有一群人在唱歌跳舞,那是非洲的迎賓儀式。
沿路出現許多放牧者,毛驢也出現了,走到發放地點,好大的陣仗!人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納悶著。但是大人、小孩都非常有誠意地輪流跳舞,好像為了大米發放在舉辦嘉年華會,如此歡樂。這些舞蹈都很溫和,完全不像我們在莫三比克或辛巴威看到的那麼奔放,但是村民用最大的熱情,將舞蹈獻給遠道而來的慈濟人。
瓜依河(Tsoaing River)兩岸有峽谷的味道,也很像梯田的地形,只是規模很小。「雨季時村民涉水而過,把大米頂在頭上,珍貴地保護得來不易的慈濟米。有時驢子在過河時跌倒,令人心疼。」周肇麗師姊說明,瓜依河阻隔了交通,河那頭的居民生活較為貧困,也因此慈濟選擇來這裏發放。
這六百戶村民來自六個村莊,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若沒有驢子,他們出門就得走一、兩個小時的路。攝影師的空拍畫面,讓我們看到村民們就這麼走著,無限延伸的地平線,哪裏是盡頭?
在返回馬賽魯的路上,穿越公路時,我們看見在遙遠的荒煙蔓草中出現頂著大米的人影,天啊!是他們,走了這麼遠!在那當下,我不禁悲從中來,流下不捨的眼淚。在賴索托,窮人原來是隱身在遙遠的山頭,荒野的盡頭。
在橫越了非洲十七天之後,我們的旅程也到了盡頭。跳上小車,攝影團隊依依不捨地回望著瓜依河,等待非洲特有的紅色日落出現。我不禁問自己:下一次什麼時候再來?會有勇氣跟著毛驢穿越荒野,走漫長的路回家嗎?
這些問題,我還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下一回,當我仰望天空,伸手觸探星子,必定會懷念起高原上,溫和的賴索托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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