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歲後,我的捨與得

繁忙事業間,蘇祈逢與妻子徐慧儀(前排中)先後受證為慈濟志工,孩子們也跟著父母學習付出。家人的支持,讓蘇祈逢無後顧之憂。(相片提供/蘇祈逢)

四十六歲時,我從職場退下,成為全職志工;我不是有很多錢才做這個決定,而是深受上人啟發:能為人付出,就是最幸福的人生。這兩年來,我來來回回心靈的故鄉、佛陀的故鄉,想要翻轉苦難人的生活,其實也翻轉了自己的人生。

二○二二年八月,我首次與星馬志工去到尼泊爾藍毘尼(Lumbini)。在這佛陀出生的地方,當地人民的生活,彷彿兩千五百多年前,佛陀所看到的那種苦,在我們身邊到處可見。

一般民眾教育程度不高,很多孩子沒有鞋穿,沒有校服、書包;有些教室沒有桌子,學生坐在地上聽課。我想起父親曾跟我描述過的,馬來西亞在四、五十年前的教育,就像我在藍毘尼所見一般坎坷。

當我聽到上人說,翻轉人生需要靠教育,社會未來的希望在教育,這給我很大的震撼;因為,我就是成長在一個重視教育的家庭。

一九六八年五月,我出生於馬來西亞森美蘭州波德申(Port Dickson),一個馬來人、華人、印度人共處的小鎮,家中有五個兄弟姊妹,我排行第三。在這個鄉下地方,一般的孩子受教育的機會不大;爺爺是我的母校山打英華文小學的創辦人之一,我的爸爸成為老師後,改變全家人的生活,給我們很大的鼓舞。爸爸也是我小學三年級到六年級的級任老師,一直陪伴引導著我。我的父母很鼓勵子女學習,對我影響很大。

這兩年來,我長時間待在印度菩提迦耶(Bodh Gaya)及藍毘尼,有時回馬來西亞跟家人聚幾天,就回花蓮跟上人報告在佛陀故鄉推動志業的情形。在靜思精舍,一般都是待七天到十四天左右,又回到馬來西亞住兩、三天,再回印度或尼泊爾;期間,我投入最多的就是教育,我們也開始在藍毘尼籌辦學校了。

印度貧村學校設備簡陋,常見數十個孩子擠在教室上課(圖2);蘇祈逢認為唯有教育能翻轉未來。(圖2攝影/鄧亦絢)

人生應該怎麼過

我大學時就接觸佛法,但剛開始當作是「知識」而已;後來因為跟女友分手,由於「執著」,深陷在「愛別離苦」當中,才想起來所謂的「苦集滅道」,我會「苦」,是因為「集」了很多不好的因緣,應該找到一條「道」路把它「滅」掉。事後我感恩這個因緣,讓我更深層認識佛法。

大學畢業後,我在一間跨國公司任職,兩、三年後就當了主管,公司後來也以獎助學金資助我讀MBA。我跟太太徐慧儀在一九九五年結婚,養育三個女兒。同時間兼顧家業、事業、學業,當時身心煎熬;雖然生活穩定,但我常想,人生應該這樣過嗎?應該這樣拚嗎?

二○○四年,我到吉隆坡聆聽慈濟志工劉濟雨的演講,深受慈濟所做而感動,即刻成為會員捐善款。二○○六年有一天,一位師姊問我,「要不要幫你的孩子報讀兒童精進班?」期待孩子接受佛學薰陶是我的願望,於是馬上帶著八歲的大女兒去上課。

過去我研讀南傳佛教,講的是修禪、打坐、自度;那段時間我參加家裏附近一個佛學班,專門讀印順導師的《成佛之道》,導師說,「自度度他,才能夠覺行圓滿。」這打動了我,想找尋覺行圓滿的修行方法。

在慈濟的兒童精進班,感受到上人所做的一切,是真正把佛法落實在生活中,如同導師所開示:「淨心第一、利他為上。」這一年是慈濟四十周年,我報名參加實業家生活營,回臺親眼見到上人,以及慈濟四十年來所做的慈善、醫療、教育、人文,將「佛法生活化,菩薩人間化」。

回到馬來西亞後,我跟家人、朋友分享,在我心目中,唯有上人能夠把佛法落實得那麼透徹,把佛陀在兩千五百多年前所講的本懷,在我們眼前示現。

大女兒是我們家三個女兒中最早茹素的,也因為她讓我有機緣走入慈濟,所以她算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我從承擔協力隊長、互愛隊長,再到和氣隊長、合心組隊,二○一三年被賦予慈濟雪隆分會副執行長重任,當時我也才四十多歲,卻開始有了放下事業的想法。

蘇祈逢與尼泊爾志工家訪輟學生、協助解決困難,鼓勵孩子珍惜求學機會。(攝影/Raj kumar)

星馬團隊將慈濟人文教育經驗複製到印度菩提迦耶,思龍加村孩子在第一堂靜思語課學會「微笑的臉最美麗」。(攝影/鄧亦絢)

退出職場做慈濟

二○一一到一三年間,我幫一家公司在馬來西亞成立東南亞分公司,從零開始建置;工作非常繁忙,經常往來許多國家,泰國、越南、印尼、新加坡和菲律賓……一本護照可以在兩年內用完。不到兩年,公司的年營業額達到馬幣一千萬左右;最高點時,管理公司五百個員工。

上人說,「要過有價值的人生」,我也一直在思考,到底我人生的意義在哪裏?我想選擇可以發揮功能的人生。然而在「事業」的功能上,我覺得已經到了瓶頸。

那幾年,世界上發生了好幾個重大災難:二○○四年印度洋大海嘯、二○○八年緬甸納吉斯風災,還有二○一三年菲律賓海燕風災等。要去賑災,至少要請假十天,我沒有機會完全投入,感覺很遺憾。

曾經一次回臺灣,接觸許多師兄姊,聽著他們分享捨下時間,從早上的薰法香開始,一整天甚至到晚上,志工勤務排得滿滿。我心想,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簡單地過生活?不是有錢才可以退休嗎?生活不用很富足,清清淡淡就好,原來這也是人生的一種選擇!

二○一四年,我步入四十六歲之際,決定放下事業。我不是有很多錢才做這個決定,而是深受上人啟發,「人生若能被人需要,能擁有一分功能為人付出,就是最幸福的人生。」在那之前,我有做好準備,自己出來創業,小小的規模,只需靠我一個人就好了。這個行業很彈性,能隨時出國,不會耽誤我做慈濟。

因緣真的不可思議,當你想要做好事的時候,就有很多貴人護持你、成就你。比如現在,是我妹妹在幫我處理業務,雖然收入不是很高,卻夠我買機票,生活也沒有後顧之憂。上人教導,佛陀所說「入我門不貧,出我門不富」,我完全可以體會。

凡事不要想太多,想多了,什麼事都做不了。雖然捨時間、捨錢財、捨想過安逸生活的那種貪,是不容易的,但感覺到「痛」,才是捨;不痛不癢,不是捨。

菩提迦耶慈濟志工培訓,蘇祈逢鼓勵大家學習承擔(圖1);緊接著他又入村,為村民尋找工作機會(圖2)。

拉近師生的距離

在慈濟,我以志工身分付出,沒有領薪水;二○一六年要開辦「吉隆坡慈濟國際學校」,慈濟雪隆分會執行長慈露師姊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我很不捨,主動說:「我來幫你一起做這件事。」我從一開始一星期去分會兩天,後來變成三天、五天……還到臺灣的臺南、花蓮,也去印尼參訪慈濟中小學。

這段過程我學習很多,有承擔才會被迫成長;團隊一起尋覓教育人才、籌募建校基金、建立行政架構及體系。吉隆坡慈濟國際學校二○一六年啟動,二○二○年元月正式開學。

二○二二年,新冠肺炎疫情趨緩,上人希望翻轉佛陀故鄉苦難人的生活,期待有更多馬來西亞、新加坡志工參與。慈露師姊問我,要不要一起來圓滿上人的悲願?此時國際學校已經上軌道,我說:「好!」

我們把在馬來西亞推動的靜思語教學,以及在國際學校提供的人文教育,應用在藍毘尼,短時間內就看到成效。七個月間,我們陪伴十位教育工作者回臺灣參訪,其中包括七位校長。他們對慈濟的教育十分讚歎,也開始把所學使用在教學當中。

現在,師長們會站在校門口迎接學生來上課;有些孩子過去不敢跟校長、老師講話,在看到他們的改變後,也開始主動親近。待人以禮、尊師重道,就從這點點滴滴開始。

孩子穿上慈濟致贈的制服,見到老師彎腰問好,展現了整齊的形象;當我們發現孩子用手甚至用葉子、用原子筆取食吃飯,就送他們環保餐具,接下來用餐的禮儀也不同了。孩子們很純真,只要願意教,好好引導,他們都是可以成就的。

上人的教育理念,是生活中最需要的,也可以在不同的國家複製。二○二三年三月起,星馬志工梯次接力常駐印度菩提迦耶;我拿著在藍毘尼推動人文教育的五分鐘視頻,和思龍加村政府學校校長分享,他就讓我們進入教室示範。

第一堂課教靜思語:「不要小看自己,因為人有無限的可能。」還有「Khusi!Khusi!(印度文幸福、開心之意)」的音樂帶動,校長看到孩子們的笑臉,感到驚喜,願意讓我們繼續進校,這給我們很大的信心;後來我們也用手語的方式,讓孩子學習好的價值觀。一年多來在菩提迦耶,已有一萬五千人次學生接受過靜思語教學。

因為慈善,我們走入社會底層的貧困村莊,發現年輕人普遍難以就業。這和年輕人教育程度與謀職能力相關,即使念大學,平時以自修為主,考試時才回到學校;就算大學畢業,他們還是有很多地方是不足的,尤其是人際間的互動、溝通及思考能力等等。

如何幫助年輕人?菩提迦耶是佛教聖地之一,吸引各國佛教徒前來朝聖;所以我們聘請老師來提升他們的英文能力,能勝任導遊或餐飲、旅館業相關工作機會。我們也開辦電腦班、縫紉班,盡可能培養他們一技之長。

受助乞者也願意成為助人者,蘇祈逢與他勾手指約定(圖1)。菩提迦耶是佛陀證悟處,摩訶菩提寺塔前志工誦念《無量義經》,傳承佛陀教法,翻轉之路難行能行。(圖1攝影/葉晉宏)

兩千五百年前來過

二○二三年,我們首次去了靈鷲山說法臺,就是佛陀宣講《無量義經》跟《法華經》的地方。我們相信,兩千五百多年前,我們一定曾經坐在佛陀面前聽講;而今看到《無量義經》的精神,一一落實在佛陀的故鄉,非常感動,也提醒我們要珍惜這樣的因緣。

目前每個月都有志工分批從星、馬、臺來到印度,有的在一年內停留超過一百天。我、新加坡林金燕師姊、馬來西亞楊文輝師兄等人,則申請了印度三百六十五天的工作准證。我們來來回回心靈故鄉靜思精舍、佛陀故鄉菩提迦耶,能夠回饋佛陀故鄉、翻轉苦難人的生活,這真的是人生中很有價值的事。

我能夠這樣無掛礙地來來去去,要很感恩家人。我太太是大學教授,已受證為慈濟委員,大女兒二十六歲了,也在培訓慈濟委員,二女兒在英國當藥劑師,三女兒在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念大二。孩子們從小就很懂事,也不用顧慮她們讀書、考試。我想,父母只要樹立好的榜樣,孩子自然會看、會懂。因為她們的體恤,我才能安心付出。

我也很感恩上人。因為上人的這分悲願,弟子們願服其勞,把該做的事扛起來;加上想到這邊的人很需要我們,大家願意捨下舒適的生活,忍受印度動輒攝氏四十度以上高溫及不時的停電,一批又一批來投入。

要成佛,來這裏真的會比較快,看到苦,啟發悲心;有悲心,才會啟發智慧。這是上人的妙法,激發我們精進行菩薩道。很多人都打趣,來這邊一個月,每天全心全意做慈濟事,可能等於在自己家鄉做一年。

大家來自不同地區,背景、做事的方式都不盡相同;不圓滿的時候,我們應該心寬念純,當作是來考驗自己,就比較可以坦然放下,不會執著地要求每個人都是完美的「菩薩」。我始終認為,來菩提迦耶幫助別人,也在翻轉自己的人生,藉境修心。

我剛加入慈濟時,第一件事就是恭讀《證嚴上人衲履足跡》,當時幾乎每一本都看了。現在來到菩提迦耶,上人給的是大方向,很多事情要團隊自己處理,要開道鋪路,不止平坦還要寬廣,如何做?真的唯有從書中去領會上人的智慧,才能做到毫釐不偏差,讓上人放心,而《衲履足跡》就是最好的隨師之道。

上人的悲願,有許多人願意一起來完成,這種種都讓我們無所畏懼,壓力也減輕不少。現在我們反而要自我警惕,對準方向,培養菩薩種子,承接我們的使命。

我們更期待上人繼續引導我們翻轉苦難,去完成這最後的一塊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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