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疼惜的攝影師♫

環保志工所展現的生命力,最令黃筱哲觸動;此次受邀至醫院辦展,他仔細思量、挑選適合的作品。(攝影/蔡瑜璇)

 十餘年來拍攝環保志工,
黃筱哲始終銘記上人叮嚀:好好疼惜這群菩薩。

回顧一幅幅作品,他反倒覺得是大家疼惜他,
「正因為環保志工願意奉獻生命故事,我才有機會記錄下來。」

 十餘年來拍攝環保志工,黃筱哲始終銘記上人叮嚀:好好疼惜這群菩薩。
回顧一幅幅作品,他反倒覺得是大家疼惜他,「正因為環保志工願意奉獻生命故事,我才有機會記錄下來。」

月刊有聲書

本文提供有聲書,歡迎播放聆聽,期待能給您不一樣的感受,用聽的來讀月刊。本篇由懿宣師姊協助錄製。

感恩「慈大之聲實習廣播電臺」協助錄製,感謝慈濟大學劉怡均校長、王秀芳臺長大力支持。

黃筱哲每幀攝影作品中的環保志工,神情自然真摯,毫無防備地笑開懷,很難想像他自己的性格卻是內向且寡言。「國小時在早餐店,同學一旁叫我,我完全不敢轉頭,當作沒聽到,害羞地直直走掉了……」即使如今已年逾四十,每當受邀分享,面對臺下一雙雙注視眼神,講起話來還會結巴。

但也因為這個性,黃筱哲向來對於那些敏於事、拙於言的環保志工,似乎更能貼切捕捉到他們習慣埋首付出、不求露臉的樸實神韻。

拍攝時,黃筱哲不做刻意安排、不計較時間,即使是對方戴著斗笠遮陽擋雨也遮蔽面容,他也堅持以不讓對方感到負擔的方式如實記錄,「至於好不好拍,那是攝影者的事。」

環保老菩薩工作時間很長,有些在晨曦露臉前、入夜星辰下推車撿拾回收物,黃筱哲就順應他們生活作息;在跟拍彰化黃梅阿嬤時,她一邊擺攤賣狀元糕,一邊整理顧客或民眾拿來的回收物,收攤後用完晚餐,又出門再去收回收物,回到家已經很晚,阿嬤居然開始準備隔天製作狀元糕的材料,直到凌晨才休息……

黃筱哲默默在旁等待,他想起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攝影家之一的亨利‧卡提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說過的「決定性瞬間(the decisive moment)」:「我在拍照的那個當下、那個瞬間,周遭發生什麼事我是不會管的。」黃筱哲的眼睛彷彿亮了起來,「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個畫面好好拍起來!」

每位環保志工的生活作息不同,臺南的凃秋梅(圖1)天未亮就出門,彰化的黃梅(圖2)則是半夜十二點騎著腳踏車收取回收物,黃筱哲耐心跟隨、記錄真實日常。

渴望拍出生命的熱情

爬梳年幼記憶,黃筱哲談起爸爸有臺昂貴的單眼相機,常為一家人留影;無奈爸爸拍照技術有限,媽媽偶爾也忍不住笑說:「拍得比人家用傻瓜相機還差。」

這臺傳統底片式相機,在黃筱哲就讀高職廣告設計科後,成了攝影課的重要工具,機型是Nikon F801,這他永遠忘不了。真正擁有專屬的相機,是在退伍後進入平面廣告設計公司,存錢許久才購入一臺二手Nikon D200數位相機。

「拍照給我的印象,也聯繫著與家人間的關係。」或許這也是黃筱哲長年熱衷記錄環保志工、環保站的原因,拍攝這些人物時,感覺就像在拍攝家庭相簿,因為是拍「家人」,拍攝者不刻意營造、介入、導演,被攝者也能自然如常;「沒有距離感」的拍照方式,也一直是他習慣的記錄模式。

若要詢問最喜歡的拍攝「對象」為何,黃筱哲毋寧更樂意談論拍攝的「動機」。若拍攝對象能呈現出「生命力」,從他們身上看到對某件事的熱情,有一股能量帶給人們正向的希望感,就會讓他特別有興趣拍攝。他認為,生活條件或有好壞優劣,但心理可以保持積極健康,一如他鏡頭下的環保志工。

「當我們在做一件想做的事時,就會有勇氣活出屬於自己的路。」在環保志工的身影、眼神裏,他常感受到那種特別觸動的「生命力」。

《慈濟》月刊〈大地保母〉專欄二○二○年結集成《疼惜—大地保母影像故事》專書,黃筱哲夫婦特地將書送到臺南白河給環保志工陳器阿嬤。(相片提供/黃筱哲)

「美」是講究而非將就

黃筱哲的住家一塵不染,無論是架上書籍、桌面茶具、櫃裏相機、陽臺盆栽,每個角度看上去都乾乾淨淨,說這主人有潔癖也沒人不相信。他坦言,自己對「美感」的啟蒙,源於人文攝影家阮義忠;「美」不是指攝影技術,而是日常生活習慣與態度。

阮義忠自述,每天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打掃;黃筱哲旋即效法,開始整理寢室,久而久之發現,對環境髒亂視而不見、對自己的疏懶缺乏自覺,其實就是一種「不美」。

因為喜愛阮義忠的攝影風格,他仔細閱讀了這位前輩的書籍;乘著一次短暫同車的機緣,他取出絕版著作《人與土地》請阮義忠簽名,並表明自己也想追隨阮義忠投入人文攝影、記錄這片土地。

阮義忠見他有心,推薦他三本自己的作品。他花了些時間,終於找到這三本絕版書:《攝影美學七問》、《當代攝影大師》、《當代攝影新銳》,他用心研讀還不忘做筆記,「我慢慢去分析了解,也透過攝影大師的各類創作風格,漸漸找到適合自己的記錄方向。」

對於生活美學或鏡頭美感,黃筱哲有自己的堅持與固執。談到美,「我認為是要『講究』,而非去『將就』。」對於重視生活美感的他而言,鏡頭裏的構圖美學也要能夠落實在鏡頭外,才是內外一致、不負專業之美。

父親的單眼相機和早已泛黃的家庭相簿,深植在黃筱哲的童年記憶中,也促成他日後拍攝環保志工的契機。

黃筱哲講究生活美學,從對居家空間的物品擺設、打掃整潔可見一斑。品茗不僅是他的日常,也是培養靜心、專心、耐心的時刻。(攝影/蔡瑜璇)

捕捉一生最光彩的瞬間

美國報導攝影師威廉‧尤金‧史密斯(William Eugene Smith),在日本熊本縣漁村拍攝「水俁症」事件,用紀實攝影直逼世人正視社會真相;這觸動黃筱哲長期記錄環保志工,期能以他們的故事來啟發人心善念。十年來,他與太太蔡瑜璇合作書寫《慈濟》月刊圖像專欄,活靈活現地描繪出每位環保素人的不凡臉譜,專欄集結成《疼惜—大地保母影像故事》專書,多次辦過展覽,也有學者以此為研究素材撰寫論文。他並以《慈濟》月刊二○一七年四月號封面故事《小琉球 未被看見的風景》,獲得第三十一屆吳舜文新聞獎「平面類新聞攝影獎」。

但最讓黃筱哲感動的,還是環保志工將他的作品當成「傳家寶」來珍惜。十餘年來,畫面中的主人翁更老邁了,他們跟黃筱哲傾訴:「有時真的感覺累了,但又不捨得停下來不做啊!」也有些人已離世,黃筱哲曾將陳蕭繡蕉開心做環保的照片輾轉交阿嬤的家人,他們驚訝又感動,決定以此為老人家告別式的照片。姜流妹阿嬤住院時,黃筱哲來探病;看到自己身著環保志工服的相片,昏沉體弱的阿嬤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或許環保志工們的家人、兒孫不一定對長輩每日外出做環保有所了解,卻在黃筱哲的作品中,看見長者綻放的神采與歡喜。而能得緣為這些志工留影的黃筱哲,感到十分欣慰,就如阮義忠曾說:「我希望對象會覺得被我拍到是幸運的,因為他一輩子最光彩的瞬間被我捕捉到了。」

黃筱哲最感恩的也是這些鏡頭下的人物,因為有他們,才有作品、展覽與後續的研究。他永遠記得證嚴上人的叮囑,要好好「疼惜」這些如同大地保母的環保菩薩!如今回首,他反倒覺得是自己一直被這些環保菩薩疼惜著,「若非他們願意奉獻自己的生命故事,我不可能有機會去記錄的。」這與阮義忠所說又不謀而合:「一個再了不起的攝影家,充其量也只是百分之五十的創作者,另外一半的功勞是對象的;這是我的攝影哲學,我打從心裏尊重鏡頭前的人事物!」

Q&A

攝影心法

口述、攝影‧黃筱哲
整理‧李委煌

問:攝影器材從傳統底片進入數位科技,對你的拍攝有產生影響嗎?

答:數位相對於傳統底片很環保,不必使用藥水顯影等耗材,但是在數位的方便下,攝影者卻失去了謹慎的態度,反正拚命拍一堆,總會有幾張可用吧!

雖然我使用數位相機,但是我依舊要求自己很慎重地按每一個快門。如果對一件事開始「放鬆」,往往就是在「退步」的時候了;觀察力會衰退,專注力也會減弱,但是拍照就是需要在那個瞬間全神貫注,所有雜念都不能產生,全副精神在你要拍攝的對象上。

問:對比聲光多元的影音媒體,為什麼會選擇以相對靜態的平面攝影進行記錄呢?

答:人不可能一整天看著動態影像,總有停下腳步或是安靜下來的時候,這時腦海裏會浮現什麼畫面?相較之下,反而是一些靜態影像,能夠靜靜地欣賞很久,容易留存在記憶中。

平面作品雖不像影音內容會說話,但心是會有感覺的,彷彿黏在心上,心會動搖也會有感觸,我覺得這是動態影像沒辦法取代的。動態影音在眼前可能不到一秒就閃逝,印象沒有辦法停留;靜態影像卻會在腦海烙印下深刻印象,這是我覺得平面攝影迷人的地方。

問:攝影品質的好壞,是否跟器材本身有直接關係呢?

答:我覺得攝影器材「夠用就好」,每一臺相機都有屬於自己的特質,要能真正發揮出來,攝影者要懂得在器材與拍攝對象之間取得平衡。

我追求的「品質」,不是成像上的表現,反倒是照片背後的內涵。我曾記錄一位環保志工,她幼時因不慎摔落傷到脊椎,七十多歲的她身高僅有一百三十公分,長年為此深感自卑,投入環保後找回了自信。那天我看見她拉著菜籃車,邊走邊跟兩旁攤販打招呼,我刻意等她回首的瞬間按下快門,畫面中的她站得挺直,臉上充滿歡喜而自信。

這樣的畫面,並非是提升器材或畫質就能表現得出來,許多被流傳的經典照片,關鍵往往在作者拍攝的動機;攝影者用心觀察,感受對象的反應與情緒,進而從中思考如何透過影像詮釋出人物的內在精神。

問:品茗是你日常最愛之一,這和攝影有關聯嗎?

答:泡茶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看似與攝影沒有直接關係,卻是我從中培養耐心、專心和靜心的時刻。

泡茶的過程中必須耐心等待生水沸騰,接著將熱水沖進茶壺,靜候茶葉漸漸舒展,此時需要專心於時間的流動,幾秒之差都會影響茶湯的表現;浸泡過久會使茶湯苦澀,浸泡不足又顯清淡無味。

品茶之時,我習慣先靜下心、放掉雜念,進而沉浸於茶湯風味、滋潤出感受。同樣的耐心、專心和靜心,在攝影上亦是不可缺乏的,也就是耐心等
待按快門的時機,專心於眼前拍攝的對象,以及靜心思索詮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