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糞箕湖一戶三合院裏滿是泥濘，長者不禁悲從中來，志工聆聽並評估所需。
水漫嘉南大平原，其中臺南農損超過六億元；
以農為業的長者，風雨後無力復原家園，更多的是無助，
看到志工自四面八方出現，淚水忍不住了，「還好你們來了……」
水漫嘉南大平原，其中臺南農損超過六億元；以農為業的長者，風雨後無力復原家園，更多的是無助，看到志工自四面八方出現，淚水忍不住了，「還好你們來了……」
我出生在農家，父祖輩一生務農。父母胼手胝足，在二季稻作間，冬天種蔬菜、夏季種瓜果。偶爾有莊稼閒暇，父親會應徵工地綁鋼筋、做小工，以日計工，是項穩定又不薄的收入。
我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姊姊，記得小學有一年暑假，颱風來了，雨不停下著，我家的美濃瓜、西瓜田泡在水裏好多天，人也出不了門。待大水退去的清晨，我們和母親急匆匆推著人力車，馬不停蹄地走二公里路到達田邊，早到的父親憂容滿面地站在田埂，三分地的美濃瓜田青的、白的果實，躺在稀疏的綠葉間……另一畦西瓜田，就像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坑。那一刻，我們五個兄弟姊妹面面相覷，「怎麼會這樣？」
倒不是我們有多愛種田，但這農田裏的收成，將是我們五個人暑假過後開學的註冊費呢！那一年，稍早些，省吃儉用的母親還被倒了會……我讀小學，學費是最少的，天真的我一直忘了問母親後來呢？
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男生還有升學的機會，女孩總是國小或國中畢業就得去紡織工廠做工織布；可我愛讀書的父親是有遠見的人，認為讀好書就有翻身的機會；我們也堅信著，因為種田看天吃飯，那種不確定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每逢颱風來襲若是停班停課，雖然天真的學童樂得不用上學，但是苦了看天吃飯的各行各業，種田的農夫、種山的果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沒有親身經歷是難以體會的。
志工搭乘軍用卡車運送物資至後壁新嘉里，受限水深只能不斷繞路、迂迴前行。（攝影／林俊賢）
祈求老天爺讓雨小一點
七月二十五日，凱米颱風停班停課第二天，天空仍然灰濛濛一片，隔著陽臺窗戶，雨看起來沒有要停的意思。急驟的風雨，讓我有點不安。來自東山高原里的鄭宗智師兄的訊息：「一天一夜，已經下六百多毫米了。」我開始祈禱，老天爺啊，雨下小一點吧！
下午四點多，新營和氣組長王春分師姊來電：「寶琴，我們要去送福慧床喔，你要不要一起來記錄？」那是當然，馬上聯絡住家離我最近、負責攝影的林俊賢師兄，十分鐘後見。
換上志工制服，帶上二支手機、充電器和電源線，備妥雨衣、雨傘出發。這一趟，志工許茂忠要將福慧床、生活包、賑災毛毯各十五件，送往後壁區區公所，交給社會課鄭課長。尚未出發前，王春分師姊又接到區公所電話，因為早上八掌溪溢堤，居民撤離，希望我們送四十個便當到新嘉里活動中心，另外十份送到竹新里的中山堂。
住在柳營區的香積志工藍綉華，清空家裏冰箱所有的菜來煮便當，但她愈走路上水位愈高，過不來了。隊長邱德義回訊：「安全最重要，你趕快回家去。」
風狂雨驟中，抵達後壁區公所，已經快傍晚五點半了，我們等待軍用卡車來接駁福慧床等物資進新嘉里。
軍卡由公所辦事員帶路，起初從最近的、習慣性的道路走，愈走積水愈深；眼前已經是新嘉里，副駕駛先下車，拉開封鎖線測水深。十幾分鐘後，副駕上車來，我正納悶怎麼了？旁邊的國軍弟兄說：「水位高於八十公分，怕引擎會進水，車就不能動了。」
反反覆覆，我們走近了又繞出，原本十幾分鐘的路程，轉到七點半，天色全暗了，還是只能抵達竹新里活動中心。附近路面尚未積水，但二樓已有五位年長鄉親來避難，他們說年紀大了，早點上來好；依他們的經驗，等水漲就來不及了。
國軍從軍卡卸下要給新嘉里的慈濟物資、消防隊的擋水閘門和民間送的涼被，託給竹新里幹事，晚一點讓消防隊救生艇接駁進去。
回到後壁區公所，還在值勤的鄭課長擔憂地問：「明天可能需要慈濟幫我們送餐給安置的鄉親喔！」匆忙撤離，許多人是空手出門的。
回返新營共修處，已經過九點半，透著燈光的知客室，組隊長親切地招呼我們用餐。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天災無常，平安真好，平安是無價的！
回到家洗去滿身風雨，坐下來寫稿，已近深夜十一點半；擔心後壁的風雨狀況，電話那頭的鄭課長說，「區長、祕書都還困在新嘉出不來，雨愈來愈大，很多民眾現在才要撤離，消防隊已經疲於奔命……」
新營共修處，志工輪番動員備餐（圖3攝影／林柔婕），運送熱食進柳營災區（圖2攝影／沈淑香）。志工運送福慧床，支援後壁區公所安置受災民眾（圖1攝影／温寶琴）。
連夜撤離汪洋中的人們
第二天，我們依約送來七十五份素包和豆漿早餐，一樣要等待軍卡接駁；但約定時間是九點，軍卡接手後一行人趕緊回頭，加入共修處製作熱食的行列。
我疑惑著，大水不退，軍卡為何不早點來？原來，一整夜求救的電話不斷，他們撤離完民眾已經跨日天亮了！
今天軍卡所能到的位置，比起昨晚更遠了些。送午餐所過之處汪洋一片，國軍弟兄說：「早上還有看到哈密瓜田，現在也不見了！」
後壁區是嘉南平原的大米倉，年輕人不多，有心務農的青壯年人，大多是包租農地大規模耕種，此情此景恐是無語問蒼天了。
這漫天大水來自八掌溪溢堤，加上德興宮附近、後廍、上茄苳共有三處破口。我們與上人視訊連線報告救災狀況時，在場的後壁區區長形容：「若不是親自視察，我真的無法想像那麼可怕的畫面！」大水從嘉義水上鄉向臺南後壁區菁寮、新嘉、竹新鋪天蓋地而來！然後向鹽水區岸內里、津城里席捲而去，沿著洪水流向，這一路民眾的安危在在令人憂心。
記得二○○九年莫拉克風災，慈濟借用新營國小中央廚房煮熱食，蒸氣鍋爐炊飯，大球鍋炒菜，全靠廚工來指點，再由軍方直接送到新嘉國小；當時淹水尚不及膝，居民撤離在學校二樓教室。
二○一八年，八二三熱帶低壓造成的強降雨，新營與柳營交界的急水溪溢堤，又逢大潮，讓柳營八翁里淹大水，但災情也沒有這次嚴重。
軍卡盡可能開到水位極點，讓附近民眾直接上車；再深一點的就靠救生艇接駁出來上軍卡，載滿一車就開往安置地點。那裏慈濟早先提供六十張福慧床，另有六十張備用。
熱食供應不只以後壁區為多，鹽水區也發出需求。七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我們送出一千九百八十餘份。新營共修處廚房二、三十人不停歇，送完午餐接著備晚餐，送的是一份果腹的熱食，也包著一分愛，希望溫飽、祝福平安。
七月二十七日，颱風早已遠離，但雨依舊下著，送餐仍是全副武裝，也全身溼透透！然而比起受災的鄉親，我們感恩知足。
大水過後，白河一處木鱉果園作物腐爛，農損嚴重（圖1）；鹽水部分地區一度水深及腰，一戶獨居者清理告一段落，以水桶盛裝淨水，仔細清洗餐具（圖2）。
老宅老人和重傷的果園
白河區白水溪溢堤，河東里西勢尾地勢最低，緊鄰堤防的李家三合院古厝泡水三日。八月一日我們前往打掃，抬頭便能看到掛在屋頂的冷凍庫，另一端還站著一盆保麗龍盆栽；可以想像大水多湍急，水位多高。
前一晚開放志工報名打掃，有三十人應允，窗口志工許茂忠憂心忡忡，憑他的經驗，只有這樣的人數做起來是很吃力的。上午八點半開始打掃，隨時有新加入的人員從臺南各地到位，也有人打電話來詢問地址，志工一路增加到七十多人，因此不到兩小時完成。
不分男女老少拿著鏟子、刮刀把泥土與泥水從三合院內鏟出，以手推車、水桶、圓鍬清運；或是徒手搬運損壞的木櫃。來自歸仁的張月娥習於操作強力噴水槍，待泥漿清理差不多後，配合拿掃帚的人群，開始以水柱洗滌三合院的污泥。
八十餘歲白髮蒼蒼的籃義雄，獨自開車從柳營區來幫忙，他在抽水機旁拉線，客氣地說：「雖然年紀大一點，付出的力也比較小，總有能做的事；重要的是能和大家一起做，心中也是歡喜的。」
淹水第三天，李阿嬤涉水回家拿東西，水位高度還到她的腰部；李家旁邊賴以為生的果園都是泥濘，即將可以收成的果實也都壞了，終年的農作付諸流水。七十多歲的李阿公最近才剛出院，只靠阿嬤跟兒子，不知道要整理到什麼時候。
阿嬤哽咽地說，八二三水患後，清理家園就花了一個月……黃惠師姊寬慰她，這次由志工來幫忙，緊接著會再來修繕，讓阿嬤一家人安心居住。
圖1：七十多位志工來到河東里糞箕湖，為守著近八十年老宅的李阿嬤掃除積泥、清除雜物。
圖2：家園清掃完畢，志工和李阿嬤一家人合影。
記憶中水位逐年破紀錄
記得三到五月間，我買了一個運動課程，地點就在柳營，每當我騎車經過急水溪橋，枯水期時，幾乎看不見橋墩下的河川寬度，河道被叢生雜草甚至大大小小的樹所覆蓋。
回想八二三水患時，我與南區急難救助隊乘著鋁合金救難艇，來到柳營八翁里發放熱食，水深及胸，幾乎都用垂掛籃子的方式讓二樓的居民拿取便當。柳營區八翁里是臺南市聞名的酪農區，大水夾雜著濃濃的牛糞味，我用輕便雨衣覆在便當上面，深怕惡水上船浸溼便當。
凱米颱風遠颺後，我第一次到鹽水區岸內里，和平路兩旁，家家戶戶門前幾乎都堆著廢棄物，家電用品、木製家具、彈簧床墊……等著清潔隊清運。身著志工制服的我們，沿街跟居民寒暄互動，憂心、無奈、面無表情者比比皆是。
因為，從來沒有遇過這麼高水位的災難，街坊間不論年輕人、中年人，連九十歲的爺爺也說：「自古以來，這次最嚴重！」
後壁區的新嘉里有廣袤的農田，占地幾百甲，六鄰的丁鄰長以機車來回帶兩路的志工進行安心家訪。他說：「這一鄰居民住的較零散，好幾戶距離遙遠，是位在田中央的獨家村，很多是家禽養殖業，損失嚴重。」
李大哥屋旁的鵝寮地勢低很多，剛進寮不到二星期的二千隻小鵝，已經養到巴掌大了，現在只剩下一百多隻。有些被水流走了，淹死的裝袋清運，丟到手軟；雖有補助，卻是遠遠不足。
鄰近的徐小姐，兩棟鴨寮所養殖的都已是中型鴨，一棟全流失，一棟稍稍剩一些。欲哭無淚的心情，在她聽到志工帶來上人的關心與全球慈濟人的祝福平安，瞬間哽咽了，頭巾下雙眼濡溼，志工莊錦治趕緊送上深深的擁抱。
七十來歲的蘇大哥和太太膝下無子，住在鐵皮屋頂的磚造平房，前庭厚厚的淤泥、堆積的漂流物，於是申請了七月二十八日第一批的弱勢助掃。三十幾位志工協助搬出泡水家具，清掃室內淤泥，讓他滿懷感恩。
八月五日再見志工到來，他好感動，「有慈濟真好，我的感激之情無法言喻。今天又看到你們，我好想哭……」屋裏空空蕩蕩，剩下堪用的東西都已架高，沒有床或桌椅，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他們還借住在菁寮里朋友閒置的房子，每天早上回來整理，晚上回去休息。
蘇大哥說：「十五年前莫拉克、六年前八月那場雨，淹水都沒有這麼高！那天水來得急促，開車帶著太太逃命，汪洋一片，就像世界末日……」不捨蘇大哥潸然淚下，志工上前抱了抱他。
情緒稍緩，他接著說：「莫拉克颱風後，我還不用求救，二個人默默承受、慢慢整理；如今上了年紀，我告訴太太千萬不要勉強，但那感覺就是無助。還好你們來了，真的好感恩。」
白水溪的堤防愈建愈高，八掌溪溢堤水漫嘉南大平原。每個人都想在自己喜愛的土地上安穩過日子，但節節上升的物價、房價甚至工資，以農為業的年邁長者不是不想搬遷，「買不起」是最大關鍵。
縱使天災無情，但有慈濟人傾聽心聲，給予依靠。志工虔誠祝福蘇大哥，有驚無險走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