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甘願到甘願 寫好我的故事

(攝影/李彥緰)

我寫過無數篇人物報導,就是無法寫出自己的生命故事;八年前,先生終於回家了,因為重病不得不讓我照顧;我從不甘願到很甘願,也寫好剩下的人生劇本。

回眸走入慈濟的十七年來,一頭栽進文字的荒漠中不斷摸索,漸漸地耕耘出一畝肥沃的良田。「用心就是專業,有心就不難。」上人說的這句話,用在我身上真的是很貼切,我僅是高商夜校畢業,才疏學淺,只是憑著一股熱忱就投入,竟也寫了難以計數的篇章。

最近幾年,上人苦口婆心一再叮嚀,希望我們用筆、用說的也好,好好地「盤點生命的價值」,我有聽入心,但是一直辦不到上人的期盼;我寫過別人的生命故事,卻很難寫好自己的人生際遇……

洪素養出生南投農家,童年時期活潑無憂。(相片提供/洪素養)

苦嘗盡,追錢來養家

我的成長背景非常單純,卻因為自己造作種種惡因緣,不知不覺自縛愁憂的苦境中,難以掙脫……

一九六四年,我出生於南投草屯的農家,與叔叔、姑媽同住,三代同堂,是非常和樂的大家庭;三合院的家是磚頭砌成的,前院是曬穀場,後院是豬舍與養雞場;田裏的農事,是我們一家人的重心。媽媽除了務農,還做水泥工,多掙一點錢貼補家用,每天忙得像陀螺轉不停。

六個手足中,我排行老三,從小活潑、嘴巴甜,比較受寵,家務事有姊姊頂著。半工半讀高商畢業後,做過針車作業員、餐廳服務生及會計,但因為愛玩又叛逆,覺得生活平淡乏味,常常和朋友聚在一起跳舞、唱歌;我還喜歡看文藝小說,陶醉在愛情的夢幻中,以為自己會嫁給白馬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我的快樂人生在一九八七年步入婚姻後,竟完全與夢境相異。

婚後甜蜜的日子沒多久,好賭成性的先生常夜不歸營;甚至我們一言不合,他可以離家出走個把月,棄家庭、事業不顧。我發瘋般地四處找人,即使求神問卜、祭改及求符咒,也想找回先生。

三個孩子相繼報到,我擔起重擔,還好娘家是靠山,有媽媽、祖母、大姊幫忙看顧孩子,我才能兼顧工作。為了家的完整,我不敢離婚,卻吃盡苦頭,同樣的戲碼一直重演,我好累!常常到附近的土地公廟訴苦、盡情大哭,不知道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結婚後,洪素養「追錢」養家,也養成了追求奢華的習氣。(相片提供/洪素養)

我們做雞蛋批發生意不到八年光景,先生覺得工作辛苦,轉賣薑母鴨,原本生意很好,但不到三年,就隨著股市及房地產下滑而結束。

先生有簽賭六合彩習慣,鼓吹我做「調牌」從中抽取佣金。原本最厭惡賭博的我,為了生計也當起「仙姑」,幫人算牌下賭注;沒想到很準,婆婆媽媽為了感謝我,還常常帶著美味的便當請我吃飯。

我不簽賭,但是為了求牌支順利,會抄寫《心經》,讓心靜一些,也常到寺廟求財、求婚姻、求平安等等。那一段追錢的日子,不知不覺跟上了玩股票的風潮,成天穿得美美的,贏錢就去添新衣、吃一頓好料犒賞自己,我的人生是愈走愈偏。

不看盤,認真爬格子

生活過得茫然毫無目標,有一次跟孩子透露心聲:「每天都好無聊。」那是二○○七年,小女兒就讀臺中僑泰高中,她鼓勵我:「可以跟慈濟的師姑們去做志工,她們在我們學校帶動手語、做香包吊飾等,每次參加活動都好開心。」

我聽了很心動,這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一九九二年起,資深志工林汝向我收善款,常常聽她說慈濟的善行,救助災難或是建設醫院,都覺得很有意義,所以我馬上回答孩子:「好啊!等你們獨立,我就來做全職的志工。」

殊不知這是個好願。過沒幾天,住在隔壁的志工蘇含笑邀我參加當晚在烏日五光國小一帶舉辦的愛灑行動,挨家挨戶與民眾分享生活環保;受張秀金之邀,我翌日就簡單素裝去環保站做志工。

九德環保站近在咫尺,我卻渾然不知,我想應該是我心中充滿煩惱吧!第一天做環保,看見大家流汗、不辭辛勞地分類回收物,讓人好感動。做完環保分類,跟著吳淑也師姊隨車去啤酒廠收回收物,途中得知她未婚,開著環保車做得甘之如飴,我開始醒悟,覺得人生就是要付出才有價值,從此認真地做環保。

在環保站,找到人生的目標、心靈的依靠,我覺得自己應該要努力改變,也想當慈濟委員,承擔更多;但是三個孩子都在求學中,正是需要用錢的階段,而我是靠著賭博維持生計,該怎麼辦?

在善與惡拔河時,張秀金和我分享一句佛法偈語:「入我門不貧,出我門不富。」我細細地想,覺得很有道理,也選擇相信,於是拿掉身上所有的首飾,也將別人欠我的一百多萬簽賭金一筆勾銷,決定進入慈濟,重新學做人。

我在做環保時,即被林津里邀來做人文真善美志工。我記得第一篇文稿是林慧華邀我寫的,就寫自己參加慈濟臺中浴佛典禮的心得;但是打字對我來講很困難,我只會開電腦看股票,都是「一指神功」。我慢慢地敲鍵盤、認真背注音符號的位置,一篇文稿寫了好幾天才完成。

二○一○年,我參加慈濟委員培訓,受證後更專心投入人文真善美記錄領域。學習採訪報導的過程中,若不是有多位老師的指導,加上自己的堅持與努力,我想早就半途而廢了,哪能累積多年的筆墨成績。最讓我難忘的是歷經三年、每月一堂的「子藏」寫作課程,為我打下基礎,黃基淦老師為我們這一班歐巴桑開課,孜孜不倦地說文體概念、如何談情說愛來講故事,他甚至連注音符號的用法都詳細解說。當然我的作品還稱不上很得體,也讓老師很費神,他要我們自己修改文稿,如同要常常薰習佛法,才能修改習氣。

進行採訪前,洪素養(右)和錄影志工確認機器就緒。(攝影/施淑敏)

想他的時候,祝福他

感恩剛做慈濟的那段時間,先生都住外面沒有回來;我才能從做環保中去掉一部分的我執,也才能彎下腰,做家事打掃工作來維持生活,供孩子的學費。但我堅持一週只做兩天半,其他時間用來當志工或與家人相聚,這樣的日子我很滿意,因為很踏實。

二○一六年,罹患糖尿病多年的先生,終究逃不過洗腎的命運,所以他回家了。過去哀求他回來團圓,他都不願意,這一回卻是不得不回來讓我照顧。

表面上是我照顧他,但是心沒有甘願,一直處在對立中。他的習氣很重,不時不客氣地飆出髒話,有時我還是會與他大小聲,但已不是為了爭一口氣的理直氣壯,而是真心希望他更好。有一次我趕著去參加慈濟活動,他卻不肯吃藥,還踢我,我也還手;結果那陣子,他都跟人說我打他。

就這麼一次,業力加倍,所以我很懺悔!我已進入慈濟學習佛法,知道一切皆是因緣,我要甘願還。

先生洗腎不久便截肢,需要坐輪椅;我辭去工作,陪他洗腎。一般人在洗腎那幾小時,都是看電視或休息,但是先生很躁動,常常要起身,或是吃東西、更換便袋……我必須在他身旁看顧,避免增加洗腎中心護理師的困擾。感恩護理師對我很好,在床邊留一張醫護專用的小桌子,讓我放手提電腦,照顧先生的同時,我還可以寫稿。

身為照顧者,接收先生的負面情緒以及習氣是最困難的;我強迫自己多聞法,才能防止「病毒」侵入。照顧他七年來有很多考驗,例如晚上他不睡覺或是防範他不小心跌倒,都是要起身來照顧。

因為有上人的法,伴我度過無數晨昏,讓我的心很定,也更加開闊一些。遇到先生危急送醫或是無理取鬧,總是能即時化解;我相信先生是來成就我的道心,所以從不甘願到很甘願,照顧好他,也把志業顧好。

二○二二年十二月,一場小手術竟天人永隔,讓我錯愕不已!他往生前幾天,非常躁動,好幾晚都無法入睡,那一晚我太累,在他旁邊的陪病床睡著了,睡夢中隱約聽到佛號聲,卻完全聽不到先生的任何聲音,直到被護理師叫醒,才知道先生已經離世……

好幾次先生面臨生死的瞬間,都被我及時發現救起,這一次是真的走了,心中莫名感傷;事後看見坐輪椅的人,就會想起先生的種種,自責對他的照顧不周,如今只能為他祝福。

在人生浮沉之際,很感恩上人回收了我,讓我有機會翻轉人生,寫好剩下的人生劇本。現在我的家庭很圓滿,三個孩子都很孝順,讓我很自在地做志工,也達成最初的那一念心,用有餘的生命發揮出無限的良能,繼續寫慈濟大藏經到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