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紀實 當我被能登深愛著

四月下旬起,記錄團隊走入能登半島,
迄今出入三趟共六十多天;
能登的土很黏人,一不小心就放感情了,
如此純樸、良善又敦厚的能登,正在復興的路上,
我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四月下旬起,記錄團隊走入能登半島,迄今出入三趟共六十多天;能登的土很黏人,一不小心就放感情了,如此純樸、良善又敦厚的能登,正在復興的路上,我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日本有句古諺語「能登はやさしや土までも」,意思是說:「能登人溫柔又親切,連土地也是。」因為採訪任務得以深入地親近這片土地,我心存感恩。

日本中部石川縣的能登地區,是個向日本海延伸一百多公里的半島;因此,大家也稱能登為「能登半島」。只要提到能登半島,大部分的人會想到「里山里海」。

什麼是「里山里海」?里山,是由村莊、農田、山林、草原、竹林等所組成,經由人們適度的耕耘,提供動、植物多樣性的棲地,創造並維持豐富的自然環境,同時也傳承、培育獨特的傳統文化;里海,則是指人們享受大海恩賜的同時,也保護生物。

低山、丘陵是能登半島的地形特徵,由於三面環著日本海,海岸線物種豐富。居民的生活一直都與海洋、農田、森林緊密相連,也守護歷史悠久的農耕祭典文化,更有傳承千年的傳統工藝,像是「輪島塗」、「珠洲燒」。

能登半島居民敬天愛地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活模式,世代相傳,在二○一一年六月被列為「世界農業遺產」,能登半島就此被世界看見。

二○二四年四月,我與慈濟基金會執行長辦公室顧問謝景貴、慈濟人文志業導演鄧志銘同行,第一次踏上能登半島。我口中的阿貴爸說,「慈濟救災的基本原則,一直以來都是安身、安心、安生活;但是,現在地球暖化加速中,我們是不是要有創新的援助方式?不只安身、安心、安生活,還要把『永續』的概念融入在復興的過程中。」

在致贈見舞金之後,我們還能為農業、重要文化財、長者照護做些什麼?因為看見「慈濟國際賑災新模式」的可能,我們就以此撰寫採訪企畫,同時記錄「里山里海」在生活及文化的復興過程。在這長達數月的拍攝過程中,我們也感受到能登半島獨特的人情味。

能登半島震災半年來,志工多次走訪輪島等災區,也拜會政府等單位,思考實際的援助模式。(攝影/陳靜慧)

震後成為陸上孤島

當我們開車駛入能登半島主要的聯外道路,能登里山海道時,映入眼簾的景色,令人驚歎─一邊是蔚藍的日本海,另一邊則是翠綠的山丘,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正在前往臺東的臺十一線道上,沿途風光也讓我們幾乎忘了能登半島是個正在復興中的地震災區。

當車子愈往裏面開,開始不一樣了,路旁有工程車與修復人員,道路隆起、斷裂的景象也愈來愈嚴重。完全可以想像,震後初期,能登半島成了陸上孤島的樣貌。

輪島塗職人江尻浩幸的家就在海邊,位於輪島與珠洲中間。他說:「那時候地震好大,大到站不住,全家往外跑,卻看到海水正在往後退,心想該不會是海嘯吧……於是快往高處跑,還好海嘯沒來。警報解除後,我開著車帶著家人想到金澤避難,哪知道,往輪島的路斷了,往珠洲的路也斷了,電話也不通,真的是孤立無援。還好,三天後路就通了,只是,原本到金澤只要二個小時,那天我們開了九小時。」江尻浩幸當時的無助,是所有受災鄉親的縮影。

震後五個月,我們再度來到能登半島,沿途可見基礎建設復興工程進行中,但是走進重災區輪島市,許多損壞的房屋依舊倒塌在原地。輪島市緊臨日本海,原本是座美麗的沿海城市,這裏有日本三大早市之一的輪島朝市,是輪島最熱鬧繁榮的所在;只是,強震造成的大火燃燒了十四個小時,朝市二百多棟建築物因此燒毀。而整個輪島市全壞、半壞與一般損壞的房子,高達一萬五千多棟。

「大約有八成倒塌、損壞的房子,還留在原地沒有被處理。如果要清除這些殘屋破瓦,預估需要花二年;若是要原地重建,預估三到四年。雖然,家中被貼上紅單不能居住,但是住在避難所有很多的不方便,我覺得還是自己的家好。」輪島市民隅堅正說。

能登半島保有傳統工藝─陶器「珠洲燒」,以灰色為主,創作者稱作家;漆器「輪島塗」則是彩色,創作者稱作職人。 (圖1攝影/林建利 圖2攝影/鄧志銘)

嚴重到不能不加油

輪島塗,是讓輪島人驕傲的傳統漆器工藝,一九七七年被日本政府列為國家重要無形文化財;在輪島朝市,就有很多輪島塗店鋪和工坊,但此際不是已被震毀就是燒毀。

輪島塗職人鮓井辰也,帶著我們回到幾乎全毀的工坊,嚴重傾斜、梁柱受損、地板隆起,製作輪島塗的材料散落一地。被政府貼上紅單的這間房子,代表已無法住人,未來也必須拆除。

「這個工坊是我白手起家的地方,全心全力打造;日本人說『一生懸命』就是這樣,這個工坊像是我的生命一樣重要。所以這個家如果拆除了……」鮓井辰也哽咽到無法說下去,是對家的不捨,也是強震後的無奈。

採訪的過程中,我們看到受災鄉親正在面臨的困境,以及無法說出的苦,同時也看見堅忍的溫柔;像是香菇菇農高森正治告訴我們:「我家被判定半壞,受災不小,但是我更擔心山裏面的老人,那裏有七成是完全不行的狀態。大家受災都很嚴重,那種嚴重的程度是你連『加油』都說不出來了……但是,你又不能不加油,還是得要往前走。」明明自己也受災,但掛念的卻是鄉親。

同樣以鄉親為優先的能登町農民修田勝好,農田被震壞,大面積崩塌,損失難以估計。我們約好去拍攝他修復水路的畫面,一見面,阿貴爸送給修田一個大大的擁抱,修田先生則說:「臺灣也一樣地震,謝謝你們還來關心我們。」接著從後車廂拿出一袋包袱,打開一看是三個鐵盒,每一個鐵盒裏的銅板,都是他日存的助人心意。

我們問他:「地震到現在,您覺得最困難也是最挑戰的事情是什麼?」他眼眶泛紅地說:「與其擔心自己的受災,我更擔心我們這個聚落的消失。這裏年長者居多,年輕人口外移,地震讓這個狀況更嚴重了;而且,很多人的心都空了。」

其實,不只他們,我們遇到的受訪者,每位都在為他們地區的鄉親著想;他們努力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而且不是只有自己,而是整個社區,大家彼此信任、相互幫忙,那就是所謂的韌性,也是能登半島獨特的人情味。

素來都說花蓮的土會黏人,對我而言,能登的土一樣很黏人,一不小心就放感情了。所以,就會想如此純樸、良善又敦厚的能登,在他們復興的路上,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菇農高森正治憂心產業復興,卻更擔心山裏面的長輩該如何重建生活。(攝影/楊景卉)

天天感恩這片土地

「慈濟國際賑災新模式,不一定會成功,你們也有可能記錄到的是失敗的過程……」一路上,阿貴爸不斷地耳提面命,也是他在對自己的加油喊話。當我們記錄農業復耕告一段落後,他右手托著下巴皺著眉說:「能登里山里海是世代相傳的智慧,永續概念早就揉入在他們的生活裏;在復興的路上,如果我們能協助農民取得國際永續認證,提升稻米價值,那就太好了。」

當輪島塗職人擔心百年工藝會因此而消失,阿貴爸又想:「是不是有什麼公益模式,可以讓職人們的工坊再起?」當珠洲燒作家提到,強震震壞了所有的燒窯,五十四位作家的生計都出現問題時,他一邊開車、一邊用力喊著:「我們一起想想,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珠洲燒作家的作品,給更多臺灣人知道?」

坦白說,「慈濟國際賑災新模式」是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採訪前,我們做足功課,無論是能登半島的生活面、文化面等;採訪時,當我們走進每個市町、深入鄉親的生活,了解這片土地的好,知道鄉親真正的需求,然後,再進一步討論有什麼方法可以共好、共榮。

即將邁向一甲子的慈濟,無論是慈善濟貧還是國際賑災,一路走來來始終如一,我想所謂的「新模式」應該就是:符合國際脈動與地球永續,並且心與鄉親站在一起,而發展出來的方向吧!

今年四月下旬,記錄團隊走入能登半島,迄今已出入三趟共六十多天,我們彷彿也被這片土地深愛著;當我的紀錄需要素材與故事時,能登半島上的陌生村民就會安排給我,這讓我天天都好感謝這片土地。

總在清晨看帶、寫稿的我,看著如此優美寧靜的能登半島,想的是:這片土地與大自然善待他的人民,而人民對天地的愛與尊敬也是世代傳承;只是,無法避免的天災重創這片土地,而人民也因此而受傷時,我依舊能看見土地與人、人與人之間的韌性,他們互助互信並且守住善念,帶來一股美善的力量。

未來的天災只會多不會少,而且會不斷地換地方發生,相信守住善念,可以帶著大家挺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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