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定、廖許雪支持德澡師父選擇修行之路,一家人是至親更是法親。
每次打電話回家問候父親,他總是非常歡喜,並祝福我好好修行,早日成就道業;父親無病無痛而終,我相信他乘願再來時,也是行在慈濟的菩薩道上,實修勤做,初心永恆。
我的父親廖定師兄,二○二四年十月十七日捨報,無病無痛,在家中安詳自在而終,享年八十八歲;十月二十三日,三位精舍師父及我,帶領約三十位慈濟人誦經祝福;十月二十四日,逾七十位志工來參加告別式,送父親最後一程,祝福他圓滿此生。
父親是霧峰的農夫,一位市井小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一九九八年投入慈濟,生命從此不同。多年前,我準備回靜思精舍修行,父親叮嚀「一切要守好規矩」,母親提醒「要人人好」,也就是與人人結好緣,我謹記在心,不敢或忘。
進入如來家,平常只能打電話關心俗家親人生活,但父親總是非常歡喜,道再見時,他鼓勵我:「好好修行,祝福你早日成就道業。」這是父親對子女最好的祝福與期許,我會刻入心版,讓他安心。
把輸的贏回來,愈陷愈深
一九九九年九二一震災,中部學校受損嚴重,師生進到組合教室上課,父親聽到上人呼籲:「教育是社會的希望,要趕快把學校蓋好,讓孩子們早日回到教室,免受風吹日曬之苦;有好的上課環境,教育才不會斷層。」父親感佩上人的慈悲大愛,因此勇猛精進,二、三年間殷勤於「希望工程」景觀工程、鋪連鎖磚,不論寒冬酷暑,「幸福」付出,累計有一百二十個工作天;二○○四年年底受證慈誠隊員,同時得到上人頒發「飛天獎」。
當他接受「飛天獎」銅製獎座、感恩上人後,轉身要下臺,上人立刻將他請回來,原來還有「合影」的福報;我感到無比欣慰,也深深以父親為榮。
看到上人為他別上慈誠證,我淚眼婆娑,這一天等了好幾年。為什麼這樣說?因為父親年輕時好賭,沉迷大家樂、六合彩,輸了田產,失去妻兒信任。
但在我心中,他是標準的好父親,不抽菸、不喝酒,照顧家庭,而且非常疼我;有一段時間他在臺北工作,一次返家買了一件花色洋裝及一雙淡紫色的包鞋給我,當時小學的我經常穿著到學校炫耀。又,我高中在外求學,他買了最好、最暖的棉被及生活用品,開學前一天載我到校,讓我能安心就學。這畫面一直縈繞在我腦海,心中充滿了父親對我的愛。
其實父親很有善根,善良的心行動於外,逢年過節,他會給鄰居孤苦的老者紅包;也加入慈善會,經常騎著機車在大街小巷發放油、米等。因為這樣的善根、善念,經由梁世建師兄及我的資深委員阮真敏師姊接引,他一投入環保法門,就愛上這保護大地的工作。愈投入,他愈懺悔自己過往的貪,「贏了想要贏更多,輸了想要贏回來」,這樣的心情起伏讓他苦不堪言,也差點輸掉家人的愛。他說自己就像破銅爛鐵、是人家不要的東西,「感恩上人回收、再製,讓自己找到生命的依止處。」
父親一直不敢培訓,因為一旦受證,就要信守承諾,堅守十戒。二○○二年我培訓委員時,和他約定:「當我培訓時,您來分會做香積給我吃;您培訓時,由我承擔香積。」
一次上人行腳臺中,適逢慈誠委員培訓日,早上五點多我們就到了分會;當天培訓課程結束,父親一見到我,很含蓄地娓娓道出與上人互動的情形—上人用完午膳,到廚房感恩大家,有位志工說:「今天師兄來得比較少。」剛好父親站在廚房玄關,上人踏上階梯,拍拍父親的肩膀說:「這裏就有一位師兄。」父親向上人合十感恩。
雖然父親的欣喜沒有形於外,但上人「拍拍肩膀」的鼓勵,讓父親決定接受慈誠培訓。
至誠懺悔,把家人愛回來
生於一九三七年的日治時代,父親斷斷續續地沒有讀完小學,因此識字不多。培訓時,每月要寫一篇上人著作讀後心得,對他而言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當時他要求我幫他寫,我義正辭嚴地說:「自己的心得要自己寫,這樣才會進步。」上人若是以國語開示,他有些聽不懂,於是他從環保站回收國小一、二年級的課本,從注音符號學起,重複抄寫中文或經文,日復一日用心習字,他說:「有八成的字已經看得懂,也聽得懂上人的國語了。」
從上人的教法中,父親更懂得因緣果報的道理,「戒是無上菩提本」,他開始做早、晚課,拜八十八佛,誦《四十二章經》、《無量義經》、《彌陀經》、《普門品》等;假使晚間有慈濟活動,他於下午三、四點就做晚課。透過每日不間斷的念佛,懺悔再懺悔,他除了得到心靈的平靜,更希望得到子女的諒解,原諒他過往的荒唐與迷茫。
父親的荒唐,最苦的是我的母親。父母親胼手胝足,努力打拚,除了祖父留下的田地,自己也置產,兩人耕耘一甲多的稻田。在二期稻作期間,他們又種美濃瓜,過程非常辛苦與繁瑣,在豔陽下採收、整理,隔天一大早送到市場批發。這林林總總,都是為了要支撐、添補食指浩繁的家業。
母親廖許雪是傳統的婦女,勤儉持家,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子女。然而她攢下的錢,經常被父親拿去賭博,她的眼淚只能往肚裏吞,「女人菜籽命,嫁雞隨雞,遇到了,就要認命。」這是母親面對逆境的韌力。
父親帶給母親的痛苦,在父親與我加入慈濟後,母親已經釋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恩上人,讓我的人生有了希望。你們去做慈濟,我做後盾,讓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哥哥身為長子,對於父親曾經的執迷耿耿於懷,無法放下。田產沒了,不是他心中的痛,他最痛的是,覺得父親不重視他、不愛他。四十多年前,哥哥退伍那一天,他一大早高高興興地從澎湖搭飛機返臺,臺北、臺中輾轉搭車回到霧峰,已是晚上九點多,鄉下夜間沒有車班,他打電話到叔叔家,得知父親正在賭場,完全忘了接他回家這件事。「我事先已寫信告知回家的日子,他還是沒日沒夜地賭博。我當兵二年,只回家二次,難道兒子退伍他不歡喜嗎?」
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也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曾聽母親分享,小時候哥哥深夜發高燒,雖然沒有交通工具,父親背著他徒步求醫;這分父愛,無可替代。
父親加入慈濟、痛改前非的轉變,哥哥看在眼裏,雖然他們沒有太多交談,但哥哥也努力改變自己,終於喊出塵封已久的「爸爸」二字,「爸,吃飯了。」或是囑咐姪子去請阿公用餐。這是父親至誠懺悔與感恩所帶來的轉機,希望哥哥從此放下心中的怨。
哥哥非常爭氣,與嫂嫂勤於事業,撐起家業,絕對有能力在外購屋;但在母親往生後這十年間,他對父親不離不棄,善盡奉養責任。雖然偶有意見不和,孝順的嫂嫂會扮演潤滑劑的角色,讓氣氛平和。而大姊、二姊及妹妹則經常回娘家陪伴父親,讓他的晚年沒有遺憾。
年輕時是勤快的農夫,廖定也將這分特質用在做環保。(攝影/黃進登)
體諒他人難處,只有感恩
做環保是父親的最愛,「一天沒做,就像缺少了什麼。」他每天早上五點前,就抵達慈濟霧峰環保教育站,先整理佛堂,向佛菩薩敬茶、禮拜等。一次薰法香,他聽到上人說:「要感恩別人的付出,不要計較。」讓他起了懺悔心,「當別人不能做到最後,應該有他的難處。」
他跟我分享,他不僅最早來到環保站,也一定善後將環境整理得乾乾淨淨才回家;對於有人晚晚來、早早走,雖然他口中不說,但心中是有些計較的,難免嘀咕。但是聽到上人的叮嚀,他反思人人都有家業、事業要打拚,能在上班前來做環保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每天幾分鐘,也能積少成多;要感恩這點點滴滴的付出,一起把垃圾變黃金,成為護持大愛臺的大力量。
我也跟父親分享,慈濟是五毛錢起家,而今慈濟世界國際化,「不要輕視人人一點點的力量,每人每天奉獻五分鐘、十分鐘,一年就能累積多少時間。」父親也因此不比較、不計較,只有感恩,在菩薩道上更加精進,法喜充滿。
執與迷,有時千軍萬馬也拉不回,唯有自己覺醒,再加上善知識拉一把。父親賭博近半世紀,但上人的教法及慈濟人的陪伴、鼓勵,讓他重生,贏回心地風光。相信「實修勤做」這顆善種子,已入父親的八識田,帶到來生;更相信他乘願再來時,也是行在慈濟的菩薩道上,實修勤做,初心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