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具遺體就在身旁,不敢說會怕,
我穿著藍天白雲制服,
肩膀是要堅強起來的,讓罹難者家屬得到安慰。
不想回頭看九二一,因為心還是很痛,
但回想起來,依舊充滿感恩……
一百多具遺體就在身旁,不敢說會怕, 我穿著藍天白雲制服,肩膀是要堅強起來的,讓罹難者家屬得到安慰。不想回頭看九二一,因為心還是很痛, 但回想起來,依舊充滿感恩……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晚上,我與師兄姊去豐原開會,連續幾天為土耳其大地震賑災的募款,有民眾揮手質疑:「臺灣不救,為什麼要救國外?」大家一起討論,如何喚起民眾的愛心?
開完會回到東勢已將近十點,風颳起來乾乾的,覺得空氣很不尋常。先生陳清華那年從東勢分局退休,我們還住在分局的木造日式舊宿舍;我把「藍天白雲」制服換下來掛在牆上,睡覺了。
凌晨一點四十七分,地震就來了,那不是普通的地震,先左右搖晃再上下劇烈抖動,電,停了,就在此時,電話響了,我們摸黑接電話,后里的張碧珠師姊緊張地問:「東勢怎麼樣了?」我只來得及講一句:「很嚴重!」電話就斷了,之後再也打不通。
家裏滿目瘡痍,好不容易走到屋外,鄰居看到我們,大聲驚呼:「你們到現在才出來,以為你們已經被壓在裏面!」住在附近的盧貴美師姊也跑來,一見面,兩人忍不住抱頭痛哭,我告訴她:「趕快去換制服,我們到街上去看看!」
當時手機還不普及,無法聯絡慈濟人,怎麼辦?經驗告訴我,往人多的地方走,一定找得到。
我們沿著三民街往南端走,地下二層、地上十四層的「東勢王朝」大樓,六樓以下全部陷在地底下,上面的樓層斜倒在三民街上,壓垮了周邊住家;路面隆起變形,街上的土角厝都垮了,這已不是單靠東勢人就可以救濟了。
我跟貴美師姊趕到鎮上的農民醫院,只見醫院擠滿傷患,哀號一片!東勢聯外的兩座大橋——東勢大橋和卓蘭大橋橋墩下陷,往豐原、卓蘭的路都不通,東勢就像孤島,醫院無法救治大量傷患,後來只能靠直升機後送。
沒遇過 挺起肩膀
農民醫院已無法容納陸續送進來的罹難者遺體,只好轉送安置在東勢林務局林區管理處;那裏原來是儲存木材的地方,有屋頂,但沒有牆壁。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那個景象—在我的腳旁邊,是一百七十二具遺體!
還沒有入慈濟前,我很怕看到人家辦喪事,更不要說接近往生者了。可是當下,我穿著藍天白雲,肩膀是要堅強起來的,不敢說會怕,但是心裏確實有一些壓力和恐懼。
災區氣氛慌亂,臨時停靈處也是亂成一片。我記得有一位住在東勢本街的年輕女士,兒子被倒下來的土角厝壓死,看到我時,她毫無頭緒地說:「師姊,你告訴我,我現在是要趕快去幫我兒子找一身漂亮的衣服穿,還是要把他帶回家?」
鄉親看到我們來了,好像看到希望一樣問著:「師姊,幫我們助念好嗎?」我、貴美師姊和許碧雲師姊三人,一個敲木魚、一個持引罄,沿著遺體,繞著腳邊,虔誠念佛號。走的人走得很驚慌、很恐懼,希望藉著佛號跟他結個好緣,讓亡者靈安,也讓倖存逃出、悲傷的家屬,得到稍許安慰。第二天起,大甲、豐原地區的志工趕來之後,幫忙助念的人就更多了。
外援到 鄰里互助
地震那一夜,資深志工張碧珠師姊聽到我說:「東勢很嚴重!」馬上在后里召集人員,募集鍋具和食材,在清晨五點多,沿著險要的路線,揹著背包把東西帶進來。
她們來到東勢王朝大樓倒塌現場,還不到早上六點,林秀鳳師姊就帶著大家在附近埋鍋造飯;將近八點時,住在大甲的志工柯國壽也來了,用小卡車把熱食載到林管處給罹難者家屬。他們手捧熱熱的食物,態度恭敬地鞠躬,「你們好好吃一碗熱食,壓壓驚。」
救難人員在災難後搶救生命,直到天亮都未進食,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吃,志工趕緊提供補給。東勢王朝附近有一家自助餐,老闆主動到志工煮熱食的地方,「我那裏有菜、有麵,停電也沒辦法做生意了,來啦,到我店裏來煮!」
受災的何銘欽也是住在附近,看到慈濟人在這裏煮飯,趕快跟左鄰右舍呼籲:「你們有錢的捐錢、有菜的捐菜;家裏的砧板不用的趕快拿出來,菜刀也拿來讓人家用!」他後來也受證為慈濟志工。
臺灣人的愛心源源湧入,各項救難、救急的物資陸續送進東勢,九月二十二日志工在東勢國中成立「慈濟九二一賑災關懷服務中心」。物資非常多,感恩北區的陳金發師兄,教我們如何把物資分門別類,讓民眾可以清楚快速地領用。
整個東勢國中操場搭起五顏六色的帳棚,餘震不斷,民眾即使房屋未倒也不敢住在屋內。看到這個景象,一陣傷感湧上心頭,「土耳其大地震,一萬七千多人死亡,五十萬人受災,新聞報導到處都是帳棚,那是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怎麼現在就在周遭,就在我們旁邊!」
當時,每位東勢慈濟志工家裏或多或少都受災,北區慈濟人於是南下支援組合屋大愛村的建設,在東勢外圍東關路搭建五十間,十月三十日開工,二十日就完工了。
民眾的生活暫時安定下來,同時也需要「安心」。整個東勢、石岡地區的慈濟人挨家挨戶,做地毯式的家訪,進行心靈撫慰。
東勢鎮有二十五個里,當地能出來付出的志工不超過二十個。我,還有陳麗珠師姊、賴翠屏師姊,三個人各帶一組,結合豐原、后里的師兄師姊,每個里都深入到活動中心、組合屋,也進去辦膚慰心靈的茶會,跟他們互動時,很多人想到地震的情形都會哭,心裏都還很痛。
到現在想起來還是鼻酸!很多人知道要讓這段傷心事趕快過去,但是回想這一段,還是聲淚俱下,悲傷依舊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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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嫁來東勢,直到兩年前搬到沙鹿與兒子同住,已在東勢住了四十年。當我真正要離開時,內心充滿了感恩;如果當年沒有那麼多人無私的付出,光靠東勢志工的力量是不夠的。
東勢是客家族群,非常刻苦耐勞;民間還流傳一句—「雙頭烏」,因為鄉親都務農,出門的時候天是黑的、回家也是黑的,所以是「雙頭烏」。災難來臨,每個人力量都是很單薄的,人人互助、互愛,加上東勢人「硬頸」的性格,終究走出地震的陰霾與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