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納海 不只是一所學校

滿納海國際學校二○二一年高中部女生班畢業典禮,二十一位畢業生拍照紀念這一刻。(攝影/Mohammed Nimir  Aljamal)

土耳其滿納海國際學校不只培育敘利亞難民學童,讓他們能在流離歲月中繼續課業,也還給敘利亞教育工作者身為人的尊嚴。

擔任一所中學校長,在一棟漂亮的房子裏與妻子養育四個美麗的孩子,穆尼爾‧阿米諾(Munir)在三十幾歲就小有成就,但在敘利亞二○一一年內戰開始後,他的家鄉、邊境城市伊德利卜(Idlib),一夕間竟成為兵家角力之地。戰火迫使他離開優渥的環境,最殘酷的是必須告別妻兒與母親;二○一五年輾轉來到土耳其伊斯坦堡,所學的教育專業已無用武之地,他成為一家麵包店的工人。

也是在這一年,慈濟與伊斯坦堡蘇丹加濟(Sultangazi)市政府合作,為敘利亞難民學童成立滿納海中小學,穆尼爾‧阿米諾得以再回到教育系統,並成為志工,協助慈濟每月對數千多戶敘利亞難民家庭發放,也在今年二月初土耳其強震後遠赴災區救災。四十六歲的他,看似已經在土耳其站穩腳步,但去年他返回伊德利卜,探視生病的母親,分離時母親對他說:「照顧好你的孩子和家人,不要忘記我。」對彼此而言,艱難未曾消逝。

「滿納海」El Menahal是阿拉伯文音譯,原意是「沙漠中的泉源」,寓意讓身陷教育沙漠中的孩子,找到知識的泉源。滿納海學校二○一八年獲美國教育認證機構認證,成為「土耳其滿納海國際學校」,亦獲得土耳其教育部承認,畢業生能到各地持續升學。去年底統計,滿納海國際學校培育了三百四十三位畢業生,有兩百六十五人進入大學;其中考上醫學相關科系就有七十人,理工相關科系一百一十四人,文學與社會科學相關科系八十一人,在各領域升學成果斐然。

由於學生人數不斷增加,慈濟已取得校地預備建設校舍;滿納海國際學校師長與土耳其志工共十三人,十月來到臺灣參訪慈濟志業,擔任教務主任兼高中部校長的穆尼爾‧阿米諾,並代表與臺南慈濟高中簽訂合作備忘錄,拓展兩校學生國際視野。

在返回土耳其前夕,他哽咽分享,歷史會記錄下有多少人用愛與善,讓敘利亞數千名學生從無知的黑暗走向光明,他想向上人和志工們承諾,他們把愛帶回去,有朝一日會帶著優秀的畢業生再來臺灣,分享他們如何經由慈濟的幫助而有了不凡的人生。

滿納海國際學校聘請敘利亞高知識份子提供優質教育,圖為中學班十一月上課即景。(左圖攝影/余自成;右圖攝影/Mohammed Nimir Aljamal)

教職員成為慈善主力

敘利亞內戰已持續十二年,超過三十萬人罹難,約有一千三百多萬人離開家園避難;土耳其是全球收容最多敘利亞難民的國家,高達三百七十萬人。

土耳其志工胡光中、周如意和余自成,二○一四年開始濟助敘利亞家庭,並逐一家訪尋找失學孩童,為他們奔走籌辦滿納海學校。孩子們小小年紀就經歷戰爭逃難、居無定所的生活,甚至在異鄉要負責打工養家;他們從擁有到失去,後來遇到慈濟人提供助學金,得以繼續學業,也再度感受到人間的互助互愛。

「滿納海不只是學校,在這裏我學會了愛,也有機會擔任志工;我們將愛帶給師生,一起度過海外逃難的日子。」小學部學生事務辦公室主管丹娜‧薩勒姆(Dana)說,內戰前她擁有很好的生活,而且以為這種生活永遠不會變;偷渡到土耳其後、在滿納海獲得教職前,曾過了一段辛苦的日子。在一般學校,敘利亞孩子無法學習阿拉伯語,是滿納海讓他們重拾母語。

滿納海國際學校提供三種語言的教育─學習阿拉伯語是為了讓敘利亞學生保有其文化的根,難民老師以母語教導難民孩童,薪火相傳;了解土耳其語,則能融入土耳其社會;學習英語,以和國際接軌。此外,校方也提供了中文選修課,不少學生學中文是為了能夠直接與師公上人分享。

滿納海畢業生或難民子弟考上大學,若家庭經濟困難,慈濟每個月給予生活費,從一千到三千里拉不等,學費也補助三成到五成,希望能支持他們完成課業,進入社會後有機會找到穩定的工作。

滿納海學生從一年級到十二年級,實體加線上逾五千位,教職員約三百位;遠距教育總監伊哈姆‧哈達德(Hadir)說明,線上學習共三千人,其中包括沒有辦法離開敘利亞的祖國子弟,還有無法出門的婦女。

規畫中的新校舍設有國際中小學,還將有私立高中,照顧土耳其清寒學生。這些敘利亞師長們除了照顧境內同胞,也成為當地慈濟慈善工作主力,他們不只代表慈濟前往黎巴嫩、波蘭賑災,也關懷土耳其本地貧民,從受助者翻轉為助人者。

土耳其滿納海國際學校十月訪問臺南慈濟高中,簽訂合作備忘錄;於人文講座中,師長與學生互動合影。(攝影/陳達生)

異鄉的每一天都煎熬

十月中旬來臺的敘利亞師長們,都已經取得土耳其國籍,才得以出境訪問;此行重點雖然在於交流教育經驗,但最期待的是和上人會面談心;回不去的故鄉、與摯愛分離的心痛,還有似有若無的未來,有失去的苦也有重逢的歡喜,向上人娓娓道來時,人人幾乎難抑地哽咽拭淚。

「那一天,我永生難忘。當轟炸機轟炸我工作的學校,很多人死在我面前,到處都是鮮血;跨過一具具遺體,我好害怕會看到自己的孩子……直到在角落看見哭泣的女兒,我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也知道非得離開祖國了。」遠距教育總監伊哈姆‧哈達德說,在慈濟幫助下,兒女考上土耳其最好的大學。有次聽到孩子們對話:「慈濟幫助我們,該如何回報?」「別擔心,牙科畢業後,我們也加入慈濟人醫會,到世界各地助人,那就是我們回報的方法!」

學生事務主任齊亞德‧扎姆(Ziyad)對這場戰爭非常不解,「我們是愛好和平的人,沒想到戰爭有一天會找上我們!二○一七年我偷渡到土耳其後,遇到滿納海學校才終於回到熱愛的教職。有了工作與收入,我得以將太太與孩子陸續偷渡到土耳其;在這段辛苦的歲月裏,感恩慈濟和大家站在一起。」

副校長阿罕默德‧ 阿里昂(Ahmed)的哥哥和叔叔,歷經殘酷折磨致死,兩年後,他才收到哥哥往生時的相片,額頭上被寫了號碼。害怕隨時會失去生命,他們決定逃亡,「偷渡到伊斯坦堡,包括我和哥哥的六個孩子,還有父母,共十個人該何去何從?我當年已快五十歲了,沒有工廠願意接受我;終於,慈濟給了我機會,我成為滿納海的老師。」

上班第一天,他就開始當志工,每天三點下課,他協助訪視難民家庭,直到晚上十點才回家。在二○二○年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大爆炸事件後,他代表慈濟前去賑災,發放毛毯,「那一次,我想起多年前我曾從慈濟那裏得到五條毛毯,那一晚,我們一家人感覺溫暖。」

目前師長們生活所面臨最大的困難是租金負擔。南部地震後湧入伊斯坦堡的人口增多,加上通貨膨脹等因素,租金普遍性大漲,有時一天三變,翻漲三倍甚至七倍,付不出就必須立刻離開,包括慈濟辦事處也遭遇同樣的處境。當租金已經接近月薪,他們盡可能節衣縮食,才能匯款給敘利亞的家人,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

穆尼爾‧阿米諾哀傷地說:「我們是不可能再回去我們的國家了,那邊的生活非常困難,家人們甚至只是出去買食物就再也回不了家;大家都很關心我們,常常把我們的薪水往上加,但每個月到了中旬就不夠了,不是你們給的不夠,你們已經為我們做很多了。」

陪同他們參訪的慈濟志工胡光中說,老師們的人生從有到沒有,碰到了慈濟又再度擁有─擁有身為人的尊嚴,而不只是一個難民編號而已。此行,師長們也帶來各自珍藏的禮物,有躲過戰火的家鄉木製作品、母親親手編織的藝品或是學生繪製的圖畫,想要表達的心意,正如老師丹娜‧薩勒姆所言:「我們離開祖國,到了土耳其有了新家,這個家就叫做慈濟。」(資料提供/林昱汝、周如意、余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