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月刊攝影記者入鄉隨俗,與在地民眾打成一片,是消除語言障礙、文化隔閡,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不二法門。(攝影/楊文輝)
自印度菩提迦耶帶著眼疾而回,眼科醫師說這是長時間在紫外線強烈的地方活動引起的;不過一個月光景,就得了這樣的病,那土生土長的在地人又怎麼樣?在當地停留甚至一年半載、年事已高的師兄姊又如何?
上世紀八○年代,大學畢業那年,同學送我一本翻譯小說作為紀念。翻了幾頁由德國作家赫曼‧赫塞所寫的這本《悉達求道記》,讀不出所以然;時光流轉,家也搬了好幾回,書就不知何處去了。
二○二四年三月初,我因公來到印度菩提迦耶(Bodh Gaya);對一般人而言,會有一點陌生,但對佛教徒而言,菩提迦耶是聖地。兩千五百多年前,佛陀在此悟道;各國佛教團體如今都在這裏設立道場、聯絡處,慈濟也於二○二三年在此成立會所,我即是來記錄慈濟人的工作內容,用影像為慈濟足跡留歷史。
攝影任務延續整個三月且歸。在工作結束前,眼睛開始有點不適,只見眼珠與眼白間有一凸出的小白點,每回眨眼,眼皮受到那凸起的小白點摩擦而非常不舒服。返臺後馬上到醫院看診,眼科醫師說明這是「眼翳」,成因是長時間在紫外線強烈的地方活動引起的,是生活在熱帶地方的人們最容易得的眼疾。
醫師說,眼翳是不可逆的,藥物無法將其消除,只能消炎,防止其惡化擴大;若真的惡化,只能開刀切除,但並不保證不再復發。先點眼藥一個星期,若白點不影響眼皮開闔,就不用回診,與它和平共處。
拿了一瓶五毫升眼藥水回家,路上我想,人在印度只不過一個月光景,就得了這樣的病,那土生土長的在地人又怎麼樣?帶著這疑問,到家後馬上打開電腦,檢視在印度拍回來數萬張圖檔,一探究竟。
熱鬧繁盛的迦耶市區十字路口車水馬龍,電動三輪客車、機車、滿載貨物的三輪車和熙來攘往的行人,爭相用路,構成一幅生活大不易的浮世繪。
佛教遺跡門口的人們
果不其然,圖像中為數不少的在地人精神面貌,都藏有病徵,明顯的眼疾問題,如白內障、眼翳、失明,還有不同程度的肢體殘障、營養不良等等……最容易遇到這些病患的地方,是在各佛教遺跡門口,他們聚集著向朝聖者或觀光客伸手討活。這不難理解,除了本身殘疾因素,屬於社會階級最低層的他們,認定佛教徒都有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情愫。
在印度停留的一個月,多次進出佛教遺跡,與門前討生活的人們擦身而過;友人一再叮嚀,不可施予,慈悲是需要智慧的,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友人所說甚是,我也一直守著這個原則,但某天清晨在王舍城(Rajgir)的靈鷲山(Vulture Peak)出任務後下山,回到車上,一位形容枯槁的婦女,帶著一位雙目失明的年輕人,走到車窗前,表情卑微,眼神渴望地伸出那雙乾癟的手……剎那四目相對,心頭莫名顫動一下,腦海霎時出現美籍前輩攝影家史提夫‧麥柯里(Steve McCurry)的一幅作品─同樣在印度,同樣在車廂內,一個下著雨的日子,他從車內拍車外,一個婦人抱著小孩,淋著雨站在車門邊,向車內的人要點什麼……
我連忙伸手往褲兜裏找,希望找點心意換取一個畫面,一個真實反映出在地生活於社會底層民眾的寫照。但說時遲那時快,印度司機此刻已開動車子,雖經我急忙叫停,但車子的方位已有所改變;我推開車窗,遞上心意,婦人接過後,回了謝意,便牽著失明男子,步履蹣跚地轉身而去,我的計謀也告吹。但驀然發現,自意為一身硬骨頭的我,原來骨子裏還有一小塊摸不著的軟肋潛藏其中。
晨光初現時刻,一位臥在簡陋手工木造小車的重度殘障小孩,在摩訶菩提寺前,等待善心人士施捨。此地謀生不易,殘障人士更是困難重重。
慈濟語彙定義的福田
根據佛典記載,悉達多太子出城巡遊,遇到老人、病人、往生者和修行者,深感人間生老病死的苦惱,開始思考人生離苦之道,苦思冥想多時猶未得,於是在一個有月色的晚上,騎馬離開了家,修道去了,最後輾轉在菩提迦耶悟道成佛。
囿於時空,當然不可能知道那個年代的人間疾苦,但兩千多年後的今天,在佛陀生活過的空間,一個月的所見所聞、所接觸到的生活體驗,比照佛教歷史所描述,我武斷猜想,活在社會底層的在地民眾,條件可能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就生活的方方面面,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用慈濟的語彙定義這空間,就是福田。空間有多大,福田就有多大。
慈濟在菩提迦耶的事務,主要由星馬兩地師兄姊負責承擔。這群平均年齡約五十上下的慈濟人,甚至有超過七十歲的,他們負擔食宿費用,停留天數有的一、二個月,四、五個月也有,甚至印度簽證到期,回去星馬或到鄰國尼泊爾走一趟再回來,繼續在這塊廣闊的福田上默默付出,努力耕耘。
他們走入鄉間,推廣公衛,提供體檢服務,勸戒酒;訪貧戶,關懷生活,蓋大愛村,走訪學校,了解其教育是否有所不足;開縫紉班、電腦班、英語班,盡點綿力,希望改變在地弱勢階層,長期手心向上的生活方式。
慈濟補助失明的索尼(Soni Pravin)手術費用一萬盧比(約新臺幣三千八百元),解決眼部痛楚;來自新加坡的慈濟人醫會志工陳秀珠等人陪伴複診,諮詢眼科醫師意見,務求讓她術後得到最佳照顧。
親自參與才有的感受
像個影子似的,我跟著師兄姊們每天外出奔走,陪患有眼疾的照顧戶看診,帶殘障人士到相關店鋪找尋適合的柺杖,到大愛村工地看進度,去學校了解學生讀書情況,也跟著他們去佛教遺跡朝聖……
輾轉一月而回,就發現上文提到的眼翳問題,也想到在當地停留甚至一年半載、年事已高的師兄姊又如何?
又有朋友問,你們慈濟師兄姊為什麼要到這些地方,去做一些看起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不是他們,不能代替回答,但作為在現實世界職場中打滾了半世紀的人,與他們一起出任務,得到的體驗是愉悅的。因為他們不是為名為利或為生活所迫而去做,沒有這些現實左右,大家一條心相互配合,單純的付出,加上宗教情懷賦予的信念,使他們愈做愈歡喜。
還有,師兄姊們千里迢迢來這裏做的,並不是錦上添花的事情,而是雪中送炭,對象是需要幫忙的民眾。你無私的付出,對方也會真誠回應,視你為一家人,這種關係、這種感覺,沒有機會參與其中,是無法體會的。
說真的,在佛陀故鄉做慈濟的師兄姊們是很有福報。此地是佛陀悟道的地方,是佛教的發祥地,人在這裏,承傳兩千多年佛教濟世為懷精神,這比起在其他地方,更有意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