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志氣的修行人

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靜思家風」,
上人建立,慈師父帶領常住眾依教奉行,
慈悲堅毅的身行典範,讓我輩在修行路上受用無窮。

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靜思家風」,上人建立,慈師父帶領常住眾依教奉行,慈悲堅毅的身行典範,讓我輩在修行路上受用無窮。

佛教衛塞節,每年五月的月圓日(農曆四月十五日),是南傳佛教紀念釋迦牟尼佛誕生、成道、入滅的節日,也是結夏安居的開始。今年的這一天,上人的第一位出家弟子、我們的大師兄德慈師父於晚間八點五十五分捨報。

三天前,五月二十三日下午二點,精舍總機師父從廣播中緩緩道出這樣的訊息,「各位常住師父,請著長衫,於二點四十分到大殿前接駕、祝福。」精舍二百多位師父,及同仁、慈濟志工,保持社交距離防疫,在大殿前面合掌唱誦「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聖號,迎接慈師父回家。

上人於第一時間探視慈師父,常住眾也以五人一組,分批探視,一切遵守防疫規定。慈師父真的很貼心、很慈悲,就這三天,讓常住眾有充裕的時間去探視他、跟他互動,圓滿大家的心願。他選擇這個特別的日子跟大家道別,來去自如。

靜思精舍藥師法會中,德慈師父(左一)唱念疏文,梵唄音聲悠揚攝心。(攝影/阮義忠)

是嚴父也是慈母

三年前,上人提出「壽量寶藏」,要資深者把五十歲存在寶藏中,回歸年輕再出發,我們的大師兄─德慈師父說的一席話,言猶在耳:「三十五歲,是我正勇健、是我正拚、是我正『做』的時候。」

慈師父那年八十五歲,將上人「第一代弟子就要徹底犧牲、徹底奉獻」的教示,修行五十餘年來拳拳服膺。他將「勤行道」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精舍一天,就要為常住付出一天。」雖已高齡,每天仍努力不懈地將靜思法脈的精神注入在他的陶藝作品中。

早期精舍,常常吃了這一餐不知下一餐在哪裏;初期,慈師父做手拉胚只是單純一念心,「為了還債,減輕常住的負擔。」漸漸地,在製作的過程中,激盪出他的藝術天分和興趣,並與團隊研發了「宇宙大覺者」等具法脈精神的「法品」。

剛開始研發鏤空的陶燈時,一天做不到一個,因為力道還拿捏不準。下手太重,作品很容易破掉;力道不夠,又刻不出燈中精舍模型的精神。慈師父說:「這與菩薩行中道一樣,才能體會過程中的風光。」

在陶慈坊的一個小角落,慈師父專注雕刻「宇宙大覺者」的面容,心似乎完全與佛相通,對周邊的境界置身事外。上人曾經讚歎慈師父的一念堅持:「他這樣用心地捏啊捏,也讓他捏出了一片天地。」

一手創立陶慈坊的慈師父,除了藝術天分,各項法器出類拔萃,唱誦嗓音渾厚,悠揚遍法界。他鼓勵常住:「學任何東西都一樣,唯有一個『勤』字。勤練、勤練、勤練,是學會法器的不二法門。」

精舍大殿的鐘、鼓是懸吊在天花板上的,打鼓需要真功夫,慈師父道出讓鼓聲迴盪虛空法界的要領:「要用內力,聲音才會清脆悠揚,有節奏感;三陣打下來,也不覺得吃力。」這就是上人所說的「軟實力」。慈師父也曾經個別指導我唱誦,因為自己資質之故,沒有得到要領;但因勤學,各種法器都已學成,也有所心得、有所承擔。

「大師兄就像嚴父慈母一樣,在修行中教會我許多事情。」來自都會區的德和師父是上人第七位弟子,早年在出坡的工作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打菜畦。「慈師父做事一絲不苟、有條不紊,非常『頂真』(仔細)。」

精舍的菜畦要打得很直,當中還要用竹子將大顆粒的泥土打細、打平、打鬆,整得方正,「前面的菜畦有多寬,後面的就要有多寬。」和師父說,慈師父常常叮嚀:「菜畦要打得方方正正,人的處事行為才能方方正正。」

我的動作較慢,一次洗衣服時,慈師父忍不住說:「我通常這樣做─用最後清洗的襪子,洗一洗臉盆四周,就不必再用刷子重覆一次動作。」事情一氣呵成,我學起來了;還有,他知道我「抹香末」的速度慢,也專程到大殿教授訣竅。慈師父告訴我:「這裏省一點時間,那裏省一點時間,就可以省下許多時間做別的事,如自修、讀書。」

有一次,慈師父與我回寮房途中,看見一盆梅花的枝椏突出桌外,「如果不小心,人很容易被刺傷。」他隨即將梅花盆栽轉了個方向。還有一次,與他同行在文化走廊上,他看到有張海報一角脫落,很心疼地說:「要愛護常住物如護眼中珠,就像愛自己一樣。」

惜福愛物,慈師父是如此慈悲,更何況是人。曾是更生人的陶慈坊同仁吳紹民,他眼中泛淚說:「慈師父對所有人都是平等心,不會因為我曾入囹圄而有差別待遇。」對更生人有心改過,慈師父非常疼惜。慈濟志工陳貴珠表示:「對於更生人,尚未成為正式同仁之前,慈師父常常私底下幫助他們。」

無論是年輕務農,還是晚年投入陶藝的細活,慈師父時時用心,無處不在修行。(攝影/陳友朋)

滴水恩湧泉回報

我曾經住在慈師父隔壁寮房六年多,有時候會幫他做一些生活小事,芝麻綠豆事,微不足道,但他耿耿於懷,總說:「真的很不好意思,老是請你幫忙。」而我都以歡喜心回應:「感恩慈師父給我機會,這是我的福報。」對慈師父那種「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心懷,陳貴珠也心有同感:「只要受到一點點幫忙,慈師父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報人家。」

陶慈坊去年底的尾牙,因慈師父住院開刀而取消,他老人家心中一直記掛著;出院回到精舍,體力稍微恢復,就補辦尾牙。陳貴珠說:「慈師父反覆一直交代,要將某某人、某某人都叫來,因為他們平常少有這種聚會。」在病中的慈師父,心心念念,想到的還是需要幫助的人、還有曾幫助他的人。

與慈師父同住的德穎師父說:「慈師父的個性、為人與他的法號是一致的。」如果有人需要任何幫忙,慈師父一定二話不說,使命必達。這種精神令穎師父非常感動,「他就像精舍的『沒問題師父』。」

老了、病了,只要還能做的,慈師父總是不麻煩別人,「每個人都各有執事。」我們有時想牽他,讓他平穩走路,他總是說:「不要、不要,若被上人知道,就不會讓我出門了。」堅毅的精神,讓他一直走得挺直。幾年前慈師父雙腳置換人工關節,他一回來就去銷假,忍著痛向上人頂禮,此等堅毅,上人感到佩服:「我也要學學他的毅力。」

第一代徹底奉獻

精舍師父與靜原老師團隊在討論「靜思法脈慈濟宗門綱要」時,對於上人何時提出「做事要有獅子的勇猛、駱駝的耐力、赤子之心」這則法脈,確切的年分一直無法定案;在一次逐條綱要討論中,慈師父斬釘截鐵地說:「就在一九六四年。」雖事隔五十餘年,慈師父對上人的教誡仍記憶鮮明、謹記在心。

「上人受戒回來的隔年,就教誡幾位弟子:『我們人窮,但志不能窮。一個人能吃多少呢?我們不需要接受供養。』」一九六四年,上人立下修行清規,期勉弟子,「要有『獅子的勇猛、駱駝的耐力、赤子之心』。既發心修行,就要當一位有志氣的修行人,要守住本分,在崗位上付出,精進『為佛教』。你們是第一代弟子,要徹底犧牲,靠雙手自力『耕』生,磨練自己不怕勞苦,將來才能進一步『為眾生』付出。」

上人告誡弟子要有決心,「即使沒有東西吃,日子過得再苦,都不能回俗家拿錢。人家不能吃的苦,我們要能吃;人家不能忍的,我們要能忍。」

慈師父娓娓道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靜思家風」,就在大家一點一滴的付出中建立,不曾動搖。

慈師父曾說:「我們跟上人有約,好像收音機的頻率一樣,頻率接上了,就碰到上人,很有緣。」相信慈師父已接上了種種好緣,踏上另一個人生旅程,乘願再度與佛結緣、與上人結師徒之緣、與師兄弟們結法緣、與眾生結善緣。

有情在人間,人間菩薩行,虔誠祝福我永遠的大師兄─德慈師父。

附錄

再聽慈師父講古

撰文/葉文鶯

慈師父經常講述隨師打拚的「苦日子」,不為訴苦也不提當年勇。 靜思精舍僧團生活穩定了, 上人與第一代弟子打下的基礎,未經磨練的人難以體會; 而唯有感念與珍惜,才知道如何守成……

慈師父小學畢業後一直留在家裏幫忙,父親在金融界服務,生活穩定。平常她負責打掃、買菜做飯等家務,母親在抽屜裏放了錢讓她自由運用,不愁吃穿也不知道沒錢的滋味。

出家後跟著上人,有一餐沒一餐地,沒錢坐車只能走路或騎一臺舊腳踏車,沒錢看病便採摘藥草煎服或刮痧。連三餐都有問題,看病是一件奢侈的事。慈師父曾為省下看病的二十五元,忍著頭暈躺在床上,上人誤以為他不守常規,將他的包袱丟了出去,他這才道出原委。

出家人也需要柴米油鹽,上人不化緣、不辦法會,為了生活必須設法掙錢,有時不得不暫時賒借,掌管財務的慈師父三十多歲就要開始追「錢」!

小他一歲、最會種田的德昭師父,晚年回憶以前種番薯、吃番薯、賣番薯的日子,故意揶揄大師兄不讓師兄弟吃好的。「大的、漂亮的一定拿去賣,我們只能吃最小、最醜的!」慈師父一聽,臉上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麼都沒有!」慈師父的「沒」字發的是第四聲,好似兩袖一甩,全部都掏出來了,就是「空空如也」!他不會藏私。

「上人沒有也要做到有。」慈師父不曾懷疑上人,他說他們寄人籬下還沒有自己的精舍,上人便決定濟貧,生活上除了維持耕種也做嬰兒鞋,師徒和共住的居士每人每天多做一雙鞋,每個月就有七百二十元用作慈善基金,相當於慈濟功德會每月的固定第一筆捐款。

上人俗家母親「師嬤」王沈月桂女士來到花蓮,看見上人做濟貧發放,小小的普明寺才二十多人就簡直快容納不下,提議買地蓋精舍。

普明寺附近正好有塊土地,售價十一萬元,師嬤出了大部分,其他人七拼八湊地,包括慈師父俗家母親也贊助一萬元,最後尚不足三萬一千元。利用農地申請農民貸款,每月必須償還本金和利息;師兄弟相互勉勵更加賣力耕耘,以還清貸款。

三萬一千元的負債缺口究竟多大?「當時一斗米才八十二塊!」慈師父一直記得這個數字。他好不容易賣出一點雜糧,口袋裏有點進帳,他不敢拿到銀行存,因為要不了多久又會掏空!

沒錢還好,真正的壓力是「負債」。慈師父再怎麼盤算、再怎麼勤做,收支都無法平衡,壓力很沉重!

在慈師父講古經常出現一段黃金稻浪的美景,他隨師到豐原探望師嬤,等待中秋過後回來收割,賣了稻子就可以償還那三萬一。結局就像「賣牛奶的女孩」,一路編織美夢,後來牛奶潑灑一地,慈師父也哭了!

返回花蓮的他,遠遠看見稻田變色─欠缺經驗,他在行前最後一次施肥下得太重,導致稻莖枯黃歉收,獨自站在田邊哭夠了才回去,他面對那一季慘賠一萬元。

前債未還,後債又起,「負債太多了又找不到賺錢的出路,我每天唉聲嘆氣!」他說。

「快點!快點!」慈師父早飯最後一口未及吞下,急急催促師兄弟下田。

「我們都是『衝』出來的!」他說,他們割稻不是慢慢割,兩三株一把拉過來,沙沙沙地,而且是半蹲站,隔天兩腿硬邦邦沒辦法彎曲,還是不休息。

長期的勞動和營養不良,慈師父經常頭暈,有時耕作到一半趕緊跑回去休息,在棉紗手套工作間的檯子下方趴不到十分鐘,想到師兄弟還在太陽下奮鬥,他用開水泡點豆腐乳喝下,再咬兩片蘿蔔乾充飢又跑回田裏。

昭師父記得一次上人問他是不是掉進水裏?晚年笑談那一身溼,務農如洗三溫暖,「沒辦法,一個人只有三件衣服,也不能說換就換;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冬天、夏天都有好幾件!」

師兄弟四人耕種三甲地頂多只能溫飽,在戶外從農,只要天黑、下雨便無法繼續,慈師父帶頭利用夜間或白天空檔兼作不同的家庭手工,藉以賺取工資。

「大師兄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師兄弟眾志成城,十分團結。

從一九六四年到一九九一年,精舍常住做過二十一種手工,從來不是為了住眾食指浩繁才需要這麼打拚。包括分期貸款逐一擴建精舍,都是為了廣納十方,更要成為全球慈濟人的「後盾」。

每逢慈濟周年期間,靜思精舍法師虔誠朝山,浩蕩長的隊伍,將綿延傳承靜思法脈。(攝影/劉鴻榮)

老而彌堅,精神支持身體

每天早齋後,精舍常住各自忙去,在香積、香燈、園頭等一般的佛門執事之外,大家也分頭到蠟燭間、粉間、協力工廠等地點,努力製作蠟燭、薏仁粉、香積飯、手工皂等。「工廠如道場」,慈師父的陶慈坊也是生產線之一。

一九九四年以後,靜思精舍僧團不但自給自足,生活也漸趨穩定了,「我的體力有限,但是只要提起精神,精神可以支持身體。」慈師父直到晚年還是緊跟上人理念,不輕言休息。

八十六歲的德昭師父做過髖骨手術,拄著雙杖到處巡視,留意著菜園作物的生長,夜間也在走廊注意照明、節約用電;德仰師父幾年前中風,雖然無法再做裁縫,每天也剝著精舍自行種植、曬乾的印加果,或是龍眼干提供給大寮香積使用,當作手部復健。

「如果一天不做事,好像不敢吃飯的樣子啊!」昭師父不假修飾地笑說。

修行,日日精進不懈,開山第一代的拓荒精神一覽無遺!他們創造了美好,且以身作則、殷切教導師兄弟,讓後來的人從什麼都沒有到生活足以安定。

「現在的人很幸福,物質豐富。我們古早煮個飯要燒柴,沒柴了要出去撿,什麼都自己來,所以都要學會。」慈師父生前回顧師徒相依為命的日子,肯定自己因為跟隨上人,才能度過一段平凡卻不凡的日子,勉勵年輕人不要怕「做」。

五十多年前奮力踩著腳踏車載番薯去賣的那雙腳,割稻時半蹲站著的那雙腳,猶如靜思精舍這棵大樹的樹根,盤錯有力地吸取養分滋養枝葉,雖然地表看不見……

「慈師父是精舍的模範生。」德融師父讚歎與緬懷。

「要精進、要合和互協!」是慈師父臨終前對師兄弟的期許,德如師父說:「效法慈師父的精神,才是我們唯一能報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