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道鋪路 沿途看見苦

慈濟志工下鄉訪視時,發現一位小朋友患有頭癬,為避免病情惡化,到藥房買藥後,林金燕為小朋友治療。(攝影/李國香)

政府提供免費醫療服務和藥物,
但是偏鄉的鄉親們一概不知,甚至連醫院在哪裏也沒有概念。

追蹤數十個醫療個案後,新加坡護理長林金燕噙著淚說,
這裏觸目所及就是「苦」。

政府提供免費醫療服務和藥物,但是偏鄉的鄉親們一概不知,甚至連醫院在哪裏也沒有概念。
追蹤數十個醫療個案後,新加坡護理長林金燕噙著淚說,這裏觸目所及就是「苦」。

二十四歲的安娜瑪蒂(Anarmati)雙眼無神,臉龐浮腫,排隊在等待看診的人群中,她手裏還抱著嗷嗷待哺、十個月大的女兒。

慈濟義診現場,腎臟篩檢的流程正在進行,安娜顯得有點木訥,把手中的尿液杯交給了醫師。初步即驗出異常,慈濟人醫會轉介安娜到醫檢所做進一步檢驗,但是檢驗費用一千八百元尼盧比(約新臺幣四百三十元),安娜付不起,只得落寞地握著單子回家。

十一月初的義診結束後,志工團隊落實個案追蹤機制,陳濟連醫師與國際佛教會的麥特立法師商議,聯絡安排安娜進一步檢查。

鍥而不捨解病苦

十一月中旬,農民已經收成完畢,到了慶祝的時刻,秋季可以說是「天天過節」的季節,提吉節(Teej)、德賽節(Dashain)和燃燈節(Tihar),都是印度教重要的傳統節日,藍毗尼花園外人群湧現,許多外地來的學生乘著大巴,一群又一群地入園遊歷。

十一月二十七日,籠罩在藍毗尼花園的濃霧氤氳著潤澤,我們沒有隨著人潮去觀光,而是擠入一輛小車,往鄉間小路開去。

抵達目的地,來自新加坡的護理人員林金燕師姊走在團隊的最前面;她放慢了腳步,等我們走近後,她說:「這位二十四歲的女孩,真的不知為何那麼苦!」我問:「這是您第幾次來看她了?」金燕師姊回答:「我第一次是在義診現場見到她,她裹著頭巾抱著孩子的畫面,一直出現在腦海。今天是第三次來到她家裏了!」

金燕師姊看著前面的小路,沒等我回話,繼續說:「安娜有兩個孩子,大兒子今年三歲,小女兒才十個月大。前陣子發現身體不適,丈夫把她送回娘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淡淡的話語之中,我們聽出金燕師姊的無奈與不捨,也得知安娜的無助。

走過了狹窄的陋巷,一座半完工的雙層樓房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這房子只有牆面,沒有大門和窗戶,二樓也只有鋼架,沒有屋頂。金燕師姊轉過頭來說:「坐在地上的那位就是安娜!」隨著金燕師姊手指的方向,我透過白茫茫的晨霧,看到一位女孩赤著腳坐在一堆瓦礫中,懷裏有一位沉睡的女嬰。

金燕師姊走近,蒼蠅從安娜的身上四處飛起;金燕師姊並沒有退卻,反而走得更近,彎下腰說:「Namaste(尼泊爾問候語)。」然後,用手指了一下血壓計,安娜沒有出聲,也沒有抬頭,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任由金燕師姊為她套上臂套。血壓計顯示安娜的血壓有點高,金燕師姊把數據遞給了陳濟連醫師,陳醫師走上前,蹲在安娜的面前。

給安娜做了簡單的檢查後,陳醫師挪動了一下身體,一道晨光照映在安娜懷裏的女嬰,孩子緩緩伸出瘦小的手,揉了揉眼睛,輕輕地哼了兩聲,安娜馬上用自己厚重的頭巾為她擋去刺眼的光芒,小心呵護著。

包圍著我們的人群中,一位穿著紅色紗麗的婦女,參加過我們在義診中心的熱食發放,對慈濟有印象,她坐在安娜的身邊,回答我們的詢問。安娜從婆家回到娘家已經五個月,先生把兒子帶走了,問幾時會來把安娜接回婆家,婦女說:「依照我們的習俗,過幾天兒子有個剃頭儀式,到時媽媽會回去印度觀禮。」「觀禮後,就在婆家住了對嗎?」婦女這一次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陳醫師。

陳醫師看了看安娜說:「剃頭儀式需要媽媽在場,就讓她回去,然後再送回來娘家是嗎?」婦女面露難色,她說:「安娜病了,先生就沒法再接她回去了!」陳醫師站了起來說:「情何以堪!」

我們不知道安娜能否聽得懂我們的對話,因為她全程木無表情,動也不動地任由蒼蠅沾滿她披肩的長髮和紫色的紗麗。

金燕師姊看陳醫師站了起來,顯得有點焦慮地說:「陳醫師,她的情況能否再安排去見專科醫師,希望可以延緩腎臟衰竭的情況。」陳醫師再次蹲下,詢問安娜:「我們帶你去醫院看醫師,你願意去嗎?」安娜透過紅色紗麗婦女回答:「願意!」

茫然的安娜笑了

安娜的爸爸早年在外打工,賺取工資想給家人打造一個穩固的家;可天有不測之風雨,人有旦夕禍福,房子才蓋到一半,就定格在爸爸病逝的那一秒。

牆壁的一個洞口上,掛了一個米袋擋風雨;從鄰居的口裏,得知安娜一家人也曾獲得慈濟的紓困援助,我們指了指米袋上的慈濟標誌,再指著我們藍天上標誌,安娜的媽媽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笑了。

安娜媽媽的反應,讓我們想起了上人說過要志工們學習手語,哪怕語言不同也能通;我們開始和安娜的媽媽比手畫腳,安娜看著我們表情十足還有點滑稽的樣子,加上摻雜中英文和發音古怪的尼泊爾語,突然之間她笑了起來。陳醫師看到安娜綻開笑容的那一秒,高興得跳了起來,「她笑了!」

我們離開的時候,安娜站起來送我們到路口,她的笑容美得像開在屋頂上那白色的蒲瓜花,潔白通透並且朝向希望。

金燕師姊坐上車子後,也沒理會車子顛簸,就忙著打電話聯絡專科醫院。掛上電話,金燕師姊從前座回過頭對我們說:「約到了,二十九日那天就可以帶安娜去看專科了!」

但事與願違,那天我們依約聯絡安娜,得知她被帶去參加兒子的剃頭儀式。每隔半個月再聯絡,她還是沒回到藍毗尼。金燕師姊很感慨,很多少女早婚之後,命運完全控制在婆家的手上。

「如果再聯絡不到安娜,她的情況很快就要洗腎……」金燕師姊雙眼噙著淚水:「來到這裏,看過了十幾個個案,每一個個案的病因,就是在於他們根本不知道有病需要去治療。政府有提供免費醫療服務,也可以免費取得藥物,但是偏鄉的鄉親們一概不知,甚至連醫院在哪裏也沒有概念。這裏觸目所及都是『苦』。」

把心放到最簡單

七十歲的金燕師姊,二○二二年八月十七日抵達尼泊爾,在藍毗尼長住了一百三十二天,從灼熱難熬、汗流不止的炎夏,隨著時日流逝度過深秋到寒冬,目前有四十五個醫療個案,都由她跟進追蹤。

除了家訪醫療個案,常駐的每一位志工主動輪值出坡,金燕師姊每天搶著打掃會所的院子還有焚燒垃圾。這一天傍晚,我們一起清理院子的時候,金燕師姊問說:「是不是像回到了好古遠的年代?」我笑了笑說:「是呀,我每一次回到藍毗尼,都要做心理建設,這一次我是調整到我爺爺的年代,用那個年代的心情來過現在的日子。」

金燕師姊也笑了:「只要把心放到最簡單,在藍毗尼的日子會過得很好。而且只要我們走出去,一定能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這不是很美好嗎?」

二○二三年元月二十八日,陳濟連醫師與慈善組志工下鄉家訪,路過安娜的娘家,牽掛在心,於是下車與安娜的母親互動。她告訴陳醫師,安娜已經在印度就診,請慈濟人放心;志工也表示,只要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到藍毗尼會所找慈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