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異鄉成家鄉

因為機遇留在臺灣,多年努力換來今日的成就;
自己的孩子已視臺灣為家鄉,
可他認為自己還是個馬來西亞人。

因為機遇留在臺灣,多年努力換來今日的成就;自己的孩子已視臺灣為家鄉,可他認為自己還是個馬來西亞人。

在臺北慈濟醫院牙科部附近,黃文國醫師一身白袍走來,身材魁梧,髮際帶有些許銀絲。看似威嚴的他,笑起來格外親和,被黑眼圈包覆著的堅定雙眼,混著嚴肅與疲憊,那似乎是抗衡著疲勞,閉起後就會即刻原地沉睡的雙眼。

黃文國醫師雖然也曾是醫學院的學生,但與新生代的馬來西亞華人學子際遇全然不同,留臺的心境也全然相異。

埋頭苦幹為生活

黃文國出生在與新加坡一橋之隔的馬來西亞柔佛。自小成績不錯,長輩緣也好。就在高中畢業那年,家裏經濟出現瓶頸,眼見自己升學無望,高中老師借了他五千馬幣(當時幣值約新臺幣七萬元)學費。

老師是臺灣人,嫁到大馬,兒子的學業一向有黃文國輔導,師生結下了好緣。「先拿來念書啦!」老師把錢交給黃文國後說道。黃文國當時並未全數傍身,而是把將近一半的錢留給了家人,然後帶著剩下的錢隻身離鄉。

到了臺灣,依照僑外生聯合分發,他原本分發至一所私立大學微生物學系,但友人告知私立大學學費高昂,他聽聞後一驚,決定以僑生身分考聯考。僑大先修班的老師也建議:「你分數還行,要不要考好一點?如果是為了收入,那就應該念醫學院。」

聽老師如此一說,對未來頓時有了新的目標。努力用功之餘,為了在異鄉養活自己,開始了備考及打工交疊的忙碌日子。最後,順利考上陽明大學牙醫系。

當時為此決定忙得焦頭爛額的少年,可知道這分努力將會引領他一生走向何處呢?

黃文國在大學畢業後就參與慈濟義診,看到社會暗角弱勢病患不便外出就診、口腔狀況極差,年輕的他默默下定決心:「這輩子,要盡自己所能幫助弱勢病患!」

當臺北慈濟醫院啟業後,黃文國以兼任醫師身分在牙科部服務特殊需求病人,為身心疾病患者、漸凍人或失智症等患者看牙。前些年,慈院特殊需求牙科門診的專任醫師退休,黃文國從私人醫院轉到慈院任職。轉任之間,薪水有明顯差距,但是臺灣義診、海外賑災義診他持續參加,他開玩笑說,自己快把過去的儲蓄花光了!

逗趣的黃文國老愛談薪水,但這也攸關他一路走來所期望的—一個更好的生活,這一點是從他離鄉背井來臺後就不曾改變的。

採訪間黃文國回憶當年在陽明大學的一件趣事。老師對著一群青澀的學子問道:「你們誰是自願念牙醫系的?」黃文國看了周圍,無人舉手。「誰是被迫選的?」此時倒是有兩三個人舉手了,「誰是分數到了就進來念的?」這次所有人都舉手了,氣氛隨著大家的竊笑歡樂了起來。

老師問大家是不是讀得很辛苦,大家紛紛認同。「那以後還要不要當牙醫啊?」這問題大家倒不確定了,畢竟這是屬於未來的事。

如今再回想,黃文國語帶激昂地說道:「對啊!當時我對牙醫也沒興趣!所以只好強迫自己培養這個興趣!讀了那麼多年,不去做牙醫其實浪費。」接著稍微緩下來,再慢慢說道:「家裏若有錢,不當牙醫是沒有差。可是時間不會等你,一分一秒過去了。然後漸漸的,年紀也大了,頭髮也掉了,手腳也沒力了,那你說我們還要培養什麼興趣?」

話雖如此,黃文國還是清楚除了工作外,有些事仍是自己想追求和守護的。正如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持續著義診服務。或許就如他在訪談時所說的:「工作是興趣最好;如果不是,工作之餘培養興趣;要不然就是把興趣直接變成工作。至少可以朝自己的目標努力,我覺得才是最重要的,人生才不會有遺憾嘛。」

牙醫師需與患者近距離接觸,黃文國做好防護,為特殊需求患者看診,必要時掀開面罩詳細解說。

驀然回首緣已滅

關於遺憾這事,與其說是在工作,更多的其實是對於家鄉。

決定就讀牙醫學系,黃文國並不清楚當時臺灣的牙醫文憑是不被馬來西亞承認的,未曾想過從醫的決定使得他回鄉這條路變得糾結。當時臺灣也未開放僑外生執醫,黃文國陷入兩難困境:回馬無路,留臺無望。當大三知道這事後,這條路便走得不再那麼踏實,甚至會疲憊。

而一次最接近可以回馬的機會,黃文國沒能抓住。一九九六年,馬來西亞宣布承認陽明醫學院等臺灣七所大學牙醫系學位,畢業生向大馬牙醫學會註冊後,一年便可回國執業,但名額有限。

黃文國當時就讀大五,得知消息時已來不及。事後與母親通話,母親問道:「你怎麼沒有去登記?」黃文國又急又氣:「我到結束當天才知道!」「那是不是就回不來了?」「對啊……」

在這之前,黃文國曾經回國一次。大三時期因為龐大的課業壓力,他休學回家陪伴父母。面對「兩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每日早八晚五的課、假日的打工,還要讀那些從地上堆至書桌、永遠來不及念完的筆記,更重要的是了解到在臺讀醫學院是無法回國執業的,種種事情讓他萌生放棄學業的念頭。

回到老家,與父母共處,黃文國心想,或許該留下來照顧家人才是。有次在家後面洗衣服時,看見鄰居的孩子也在洗衣服。那是家鄉有名的高材生,考入了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學,這可是件值得驕傲的事。黃文國問母親那人的近況,才了解到對方回來後,一直因薪資太低的問題而找不到心儀的工作,還是待業狀態。黃文國起了頑心,笑說:「書讀多厲害也是沒用,還不是在那裏洗衣服。」母親回了句:「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自己不也是在做著同一件事嗎?黃文國驚覺,眼前的人正是自己。而此刻若真放棄了學業,未來將會被人如何看待?

最終他決定繼續尚未完成的學習道路,即使在兩地能否從醫都是未知數,但他更清楚如果放棄,未來就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抱著以畢業為目標的他,返回臺灣。沒想到,隔年居然錯過了第一次登記回馬執醫註冊的那班車。但也在同年臺灣有了新政策,僑生可以留臺工作一年;隔年,政府又公布僑生可以申請工作准證,正式開放讓僑外生留臺執業。

如今,黃文國醫師在臺建立家庭。父親已離去了,手足有了自己的家庭與生活,年邁的母親是黃文國回馬的唯一「正當」理由。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故鄉親人彼此相聚機會逐漸減少;而孩子對於回馬探親也不怎麼有興趣,畢竟對他們而言,臺灣才是家鄉。但對黃文國而言並非如此,他的故鄉是馬來西亞。他哀哀說道:「就算我待那麼久,還是認為我還是一個馬來西亞人啊。」即使那是三十年前的馬來西亞。

減少接觸,關懷不減

回顧疫情發生的一年多來,戴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離已成為新常態。馬來西亞政府推出各種紓困配套方案,慈濟也啟動守望相助紓困計畫幫助弱勢族群,但許多市井小民的生活和經濟依然受到影響,過去的日常回不來,經濟也難以恢復過往的繁榮。

「慈濟志工就是閒不住啊!」陳秋鳳說明,深知仍有許多家庭需要幫助,好多志工都心急如焚,但慈濟重視每一位志工的健康與安全,即便一年多來馬來西亞各地有很多志工持續進行關懷、發放或準備防疫物資,例如縫製布口罩、製作面罩等行動,但若志工有慢性病史或家人不同意,就不能外出參與志工行動,就怕一不小心染疫了。而志工在行動過程都謹記「戴妥防疫設備、保持距離、落實消毒」的防疫叮嚀。

但並不是待在家就無法當志工,「譬如當在外奔波的志工送上防疫包後,在家的志工即以電話向對方詳細說明,解釋防疫包的內容物、可以怎麼應用,或關懷照顧戶的身心。」陳秋鳳說明,如此一來可以縮短在外出勤的志工與民眾接觸的時間,儘管無法面對面,但志工團隊反而更用心提升關懷效率。

疫情當前,馬來西亞慈濟志工在做好防護的前提下一如往常的行動,希望能付出微薄的力量幫助彼此,也幫助疫情下的苦難人。面對未知的疫情,比起惶惶度日,志工們選擇用戒慎虔誠的態度面對,願疫情早日遠離。

多年前的全家福已泛黃,溫暖的記憶是黃文國(後排左二)心底永遠的鄉愁。(相片提供/黃文國)

心底永遠的牽繫

採訪結束後,雖當日為假日,但黃文國依舊需要忙於工作。當年在陽明大學苦讀的少年,在種種機遇下成功地留了下來,當初所付出的努力,終於也換來今日的能力與成就。那時求之不易的機會,如今的學子卻愈來愈有機會獲得,居留工作的機會也較前人寬鬆。

但是,關於過去,這些學子又有多少人能捨得呢?

採訪中,今年畢業的慈科大學生林洪志提及,在大二時回馬探親的小故事:那天林洪志陪著媽媽走很長的一段路,經過了一家餅鋪,入店買了福州小吃—光餅。他說小時候常和母親、姊弟一起走過那段路,不過這一次就只有他和母親;兩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沿路小聊著,也吃些點心。我沒到過砂拉越古晉,也沒吃過光餅,但似乎感受到了他那分緬懷,在某個時刻彷彿這也是我的故事一般。

因為這分緬懷,有些人選擇了回去;而留下來的,或是想在年輕時多培養及發揮所學,或是決定在這片土地生活,他們則需要學著一生與這分緬懷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