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張慈院設計圖到準醫學中心之路─緬懷曾文賓院長

他陪著上人在篳路藍縷中將花蓮慈濟醫院蓋起來,他了解上人為東部開創醫學中心的決心,因此費盡苦心網羅醫療人才;醫療緊接著教育,上人為申請創立慈濟醫學系而奔走,他依然堅定追隨……他是慈濟人心中永恆的曾院長!

四十年前,證嚴上人決定要在花蓮籌建慈濟醫院,卻缺乏醫療專業人士協助規畫。上人尋尋覓覓,找尋能夠幫助他的人;經由一位慈濟委員介紹,認識了臺大醫院醫務副院長曾文賓。

那是一九八○年,上人連夜到訪臺北曾府,與曾院長對談。得知曾院長年輕時為了找出烏腳病的病因,多次來回臺北、臺南,深入鄉間研究,甚至走進陰暗的茅草屋,將病患揹到屋外看診,親自蹲下來,清洗流膿潰爛的患部。上人聽到這段故事,了解到曾院長就是他要找的人,就是將來要守護東臺灣的生命、健康跟愛的人。

一九八一年「佛教慈濟綜合醫院籌建委員會」成立,從第一張設計圖開始,曾院長陪伴上人走建院之路;一九八九年接任花蓮慈濟醫院第二任院長,一九九八年慈院升格為準醫學中心,曾院長次年交棒,出任榮譽院長。在慈院啟業滿三十四年的這一年,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曾院長辭世,享耆壽九十八歲。

十二月二十日,曾院長感恩追思會在慈濟大學大愛樓演藝廳展開,慈濟人文志業執行長王端正說:「曾院長與上人的緣,結得很深。當年要在東部蓋醫院,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但上人是為了千萬老百姓的生命健康及愛而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那時候最了解上人的就是曾院長,是知己與知心。」

王端正執行長致詞感恩各界貴賓到場為曾院長祝福,這天不是來哀悼,而是來敘舊;曾院長為善、為愛的身影常留在慈濟人心中,也祝福曾院長再來行願人間,守護天下蒼生。

早年治療烏腳病的唯一方法就是截肢,曾文賓(左)見識到疾病的可怕,投入病因研究。

醫學生與兒孫輩的典範

曾院長的親友及學生們紛紛來到花蓮,與慈濟醫療志業主管同仁共聚在感恩追思會,緬懷這位令人尊敬的長輩。前副總統陳建仁更以「教學、研究、服務」三卓越、「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禮讚烏腳病專家曾院長為醫師科學家。

前衛生署署長涂醒哲回憶,當他還是學生時,曾教授就教他們做一個好醫師,一定要教學、研究、服務三者兼顧。曾教授親自走到偏鄉跟病人學習、做流行病學的研究,並且把科學成果用公共衛生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曾教授必然是擁有無限的愛心,這愛心使得他願意走出象牙塔,走入社會;抱著對臺灣土地的愛心、對病人的關懷,也才能夠披荊斬棘建立慈濟醫院和當時的慈濟醫學院,落實上人的理念。」

涂醒哲說,最感謝的不僅是曾教授對烏腳病的研究以及高血壓的防治成果,更是感念這分為社會、為世界奉獻的愛心,希望這種大愛精神能成為醫學生與晚輩的典範。

曾院長的兒子、自臺大醫院退休的曾漢民教授,以「自幼求學、行醫研究、參與慈濟奉獻東部」三階段回顧父親的一生。曾漢民以家中滿屋的中日文書籍,形容父親是「書痴」,也象徵了對追求學識的渴望;年輕時,曾院長不僅投入烏腳病和臺灣心血管疾病流行病學研究,更是每逢假日就出門去義診;記憶中,父親常常不在家,而且還常以「對的事情,就應該去做,不要猶豫,堅持地去做」,勉勵兒孫及後進。

曾漢民說,在兒女心中,父親沉默寡言、謙遜正直、博學廣識、一絲不苟,做事用心、細心、耐心,以身教重於言教。但在孫女曾琬婷的心中,曾院長的「阿公形象」,可是充滿著微笑與溫柔,包容孫兒、孫女幼時的拗脾氣。

透過影片,在美國行醫的曾琬婷分享:「阿公是我的榜樣,教會我如何當一位善解人意的醫師;阿公謙虛而話不多,但一生充滿理想,從他對社會的無私付出,讓我了解如何幫助受災受苦的人。我在舊金山照顧新冠肺炎的病人與無家可歸的人,我希望阿公會以我為榮。」

曾文賓接受上人請託,協助規畫慈濟醫療志業,一同檢討一張張建築設計圖,常常討論到午夜。

每塊錢都用在病人身上

一九八八年到花蓮慈院服務,目前擔任慈濟醫療法人副執行長的郭漢崇,回憶慈院草創初期,資金非常缺乏,曾院長講過一句話,讓他印象非常深刻:「他跟年輕醫師宣導,『要常常爬樓梯』,因為電梯一開、一關就要電費一塊錢,若是每個人都能省個幾塊錢,這醫院就不用上人一個人那麼辛苦到處去募款。」

曾院長雖然節儉,但堅持將每一分錢用在病人身上。很少人有勞保、公保,健保也還沒開辦的年代,曾院長開了看診一次只需要五十元的高血壓特別門診,讓病人以最低的費用獲得最理想的藥物,因此也讓很多經濟不佳的高血壓病人,可以維持穩定的血壓。

「曾院長是個治事嚴謹的人,自然把這樣的風氣與氣氛帶給了當初從臺大醫院一起來到花蓮慈院的醫師。曾院長可以說是落實上人興建慈濟醫院的理想跟決心的人。」郭漢崇說,曾院長堅持守護花蓮、開源節流,對於一個慈善醫院經營應該有的態度,是年輕醫師最佳典範。

和曾院長共事約三十年的花蓮慈院志工顏靜曦師姊,見證院長一直勤懇於工作,同時也十分節儉,「他常說,慈濟醫院是許多愛心人士把五十元、一百元這樣點點滴滴節省而蓋出來的,必須要好好利用才對得起十方大德。」

儘管曾院長忙於工作,但只要逢年過節,就會為了不能回家的病人舉辦特別節目、辦團圓會,院長夫人會把院長請出來唱歌;每當觀眾拍手說安可,平日嚴肅的院長也會樂得呵呵笑。

曾院長養病期間,只要看著他、喊他「院長」,院長的眼睛就會亮起來;顏靜曦說,院長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大家都對他很敬愛。顏靜曦也感念曾媽媽多年來陪伴曾院長,讓院長能無後顧之憂,全心奉獻醫療。「不要緊,曾媽媽,您還有我們這麼多好朋友,我們會一直陪著您的。」

花蓮慈院院長林欣榮說,對於全院同仁而言,「曾爸」、「曾媽」是永遠的家人;由衷感恩曾院長為慈濟醫療體系奠下穩固根基,大家也會在這麼好的基礎下向前邁進,醫療追隨慈善腳步,更加努力國際化。

附錄

受苦人間,就是他的診間

撰文‧何姿儀

曾文賓卸任花蓮慈濟醫院院長後,年過八十仍然在心臟內科診間看診;一生致力「教學、研究、服務」,為後輩典範。

曾院長不是一位關在象牙塔中的醫師,而是深入社會人群,為那些在暗夜裏哭泣的居民點亮生命之光。 他對醫院同仁不只是用心教學,更是殷勤拉拔;為了讓同仁更好,他對自我要求也非常地高。 我們師徒之緣不會結束,他對病人的情、對同仁的情,那分腳踏實地用情在人間,也絕不會從此了斷。─臺中慈濟醫院院長簡守信

一九八八年,包含簡守信在內的十幾位年輕醫師,同時辭去臺大職務,懷抱壯志一起來到後山花蓮的慈濟醫院。這件事情不但轟動了當時的慈濟世界,也確實對醫師個人生涯乃至整個東部醫療品質的扎根,都起了關鍵性的影響。回顧這段歷程,簡守信特別感念能有機緣,親炙慈濟醫院創院院長杜詩綿與第二任院長曾文賓的前輩風範。

相對於杜詩綿院長開朗而不拘小節的外科特質,繼任的曾文賓院長給人一絲不苟的嚴謹印象。醫師與老師,這兩個過去人們心中的崇高形象,在他身上同時可以看得到。

精神崇高,舉止卻從未高高在上。事實上,曾院長是一個具有極高度使命感的人,拚了命也會去完成他該做的事情,絕不放棄堅持;這少見的堅持,便體現在他對鄉親、病人的關懷上。

一九五○年代,嘉義布袋、義竹、臺南北門、學甲等沿海地區發生一種怪病,許多居民下肢會疼痛、發黑,甚至壞疽脫落,被稱為「烏腳病」。臺大醫學院公共衛生學系陳拱北教授組團南下展開調查,身為內科醫師的曾文賓教授也加入其中;自此往後數十年間,他便為此戮力不怠,殷勤奔走。

臺灣現今的公共衛生成就舉世肯定,被尊為「臺灣公共衛生之父」的陳拱北教授功不可沒。陳教授為內科出身,看見鄉親為不明疾病所困,有著迫切的使命感,以高度的執行力組織臺灣的有志學者及臨床醫師投入調查。

雖然只在課堂上過陳教授的課,但他讓我感受到一位醫界前輩、社會菁英對社會人群的關懷;他選擇走出安穩的醫院,進入田野了解疾病發生的背景、環境。除了烏腳病研究與推動鋪設自來水管,他的甲狀腺腫大流行病學調查,也促使政府在食鹽中加碘,改善全民健康;同時,陳教授也是臺灣倡議全民健康保險制度的先驅者,對全民健康有著深遠影響。

陳教授對公衛的熱切也不斷開枝散葉,為當代臺灣培育出許多公衛棟梁,改變公共政策,實實在在地影響了臺灣歷史。

而身為忙碌的臨床醫師,曾文賓仍深入烏腳病研究五十餘載,每年持續發表論文,闡述烏腳病、皮膚癌與飲用水中含砷量的關係,被美國環保署及世界衛生組織引用為飲用水含砷量標準值的最新參考數據;他更將烏腳病的臨床診斷標準予以統一,提高了與其他疾病的鑑別度。因其成就斐然,被譽為「烏腳病之父」。

直到後來,我才日漸了解他這番堅持背後的不易。臺灣當年沒有高鐵也沒有普悠瑪號快車;每回南下,他都是利用週六臺大下班以後,搭乘夜班火車前往新營站,再轉乘客運到達沿海的村莊,那時已是早晨七、八點。經過一天的診視、治療與調查,乘坐夜車回臺北,隔天繼續精神奕奕地在臺大上班。

熱情之火不只燃燒三、兩天,而是經年不輟,不斷地為那些在暗夜裏哭泣的居民點亮生命之光。這些菁英醫師真正走入田野、苦幹實幹的使命與精神,至今想來依舊令人感動。

曾院長不是一位關在象牙塔中的醫師,而是踏踏實實地深入人間;所做出來的絕不只是實驗室數據,而是扎實的生命數據,對民生健康帶來極重要的影響。

堅強的意志,細膩的心

慈濟醫院啟業後,曾文賓卸下臺大醫院副院長職務,專心協助慈院院務發展。然而,實際上,他對慈濟、花東的關懷,早在上人籌備建院期間就已開始。

一九八九年,他自杜詩綿手中承繼院長重擔,導入對永續發展非常重要的經營理念;在擘畫未來之餘,大家更懂得撙節支出、評估成本效益,將點滴資源用在刀口上,這帶給簡守信很大的啟發。

重視經營之餘,曾院長也關懷同仁成長與凝聚,開始了醫院早會。不同於臨床科晨會以討論個案為主,醫院的早會參與成員包含了行政、醫技、護理與醫療科同仁。猶記得,嫻熟日本文化的他,會從日本知名雜誌《文藝春秋》裏摘錄文章念給我們聽,接著分享背後的故事與意涵。

他對每一位同仁不只是用心教學,更是殷勤拉拔,循循然、善誘然,要許大家一個更好的未來;為了讓同仁更好,他對自我要求也非常地高。

慈院發展初期,專任醫師少,簡守信經常忙到很晚下班;但無論他幾點離開,院長室的燈光永遠還是亮著的。

曾院長事必躬親,要批閱大量公文,還要規畫、思考許多事情;但無論如何繁忙,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他必投入扎實的研究功夫,讓簡守信從他身上看到日本學者做學問的堅持與用心。

隨著年事漸高,曾院長身體不若早期硬朗;然而,長年的奔波與辛苦的院務經營,儘管勞累、甚至疼痛,但簡守信從沒看到他垂頭駝背的樣子。

曾院長不但是一位具有老師風範的內科醫師,更彷彿有著日本武士精神,永遠打起精神,挺著腰桿帶領大家向前。

初至花蓮的那段時期,好幾年的農曆春節,簡守信大多在醫院裏度過;因為,還有許多重症病人、住院病人無法返家,且隨時可能需要應變臨時狀況。遊子的鄉愁,卻因院長的關懷而得到撫慰。

逢年過節,曾院長會找我們去他的宿舍,由曾媽媽燒飯給大家吃。雖然無法回家過節,但大家一起在院長宿舍吃團圓飯,那溫暖永難忘懷。

他有宏觀的視野,能關懷大局,卻也同時擁有一顆細膩的心,是少見能叫得出病人名字的醫師,令人非常敬佩。即使他卸任院長後,我卻覺得他和大家之間「緣未盡,情未了」—同理,我們師徒之緣不會因此而結束,他對病人的情、對同仁的情,那分腳踏實地用情在人間,也絕不會從此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