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微遠嫁德國慕尼黑,和先生范德祿(Rudi Willi Pfaff)開創田園生活,也在歐洲開闢慈濟志業。(攝影/蕭耀華)
三月時,歐洲仍在冬天的尾巴,波蘭到處都是烏克蘭難民,但這裏沒有慈濟人,該怎麼辦呢?我想起了范師兄,他還在的話多好,我的心會比較安……
今年帶著一群烏克蘭、波蘭志工,回來臺灣拜見上人。看著他們年輕的肩膀,願意共同承擔起遙遠異地、烏克蘭難民援助的繁瑣工作,讓上人不要那麼擔心,我真是鬆了一口氣;痛了幾個月的膝蓋,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在上人面前,大家分享著一路的甘苦,我轉過頭,看看旁邊的那個位置,好像他還在、他也在現場般,對我說:「Susan,這趟沒有陪你,你辛苦了。」
是啊,時間真快,范德祿師兄離開兩年多了。
不管是二○一二年地震後的義大利、二○一四年水患的波士尼亞、還是二○一五年難民潮的塞爾維亞,兩個六、七十歲的人,一路開十幾個小時車,一路傻傻地衝。臺灣跟歐洲國家幾乎沒有邦交,想進行賑災幫助人家,要解釋很多,而且我們還是來自東方的佛教團體。那個時候我脾氣不太好,有時「有嘴講甲無涎」,氣到說,算了算了!是范師兄鎮住我。一開始我還覺得,因為范師兄是德國人,歐洲人跟歐洲人比較講得通。
現在想來,懺悔、懺悔。
俄烏戰爭後來到波蘭,停留長達一百八十天,常常獨自從德國一路開車前往;三月時,歐洲還在冬天的尾巴,波蘭到處都是難民,當時沒有慈濟人,該怎麼辦呢?我想起了范師兄,他在的話多好,我的心會比較安;他不在了,我又是外國人,只能一步一步來了。
上人很想幫忙這些無家可歸、惶恐不安的鄉親,做弟子的要想辦法加快腳步,從波蘭華沙、波茲南到盧布林,和很多當地人、NGO組織、留學生碰面、會談。從三月五日在波茲南的第一場發放之後,陸續有歐洲各地的法親抵達支援,我們親手將上人和全球慈濟人的祝福送上,臺灣的愛心也在後面接力,趕工、打包好幾萬條毛毯送到波蘭來。我們的誠意、努力都被看到了。
一場場發放像馬拉松一樣,在波蘭進行了多少場?都記不得了,大家又是抱、又是哭、又是笑,為什麼會笑呢?因為烏克蘭志工說,慈濟人有種神奇的力量,讓悲傷的淚水停下來。
二○一七年,德國慈濟志工范德祿(前右四)、陳樹微(前右五)夫妻,與歐洲慈濟人至義大利中部援助地震受災戶。(攝影/王素真)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難民了。
在德國我的住家附近,就有一座難民營,住了很多來自非洲、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等國難民,范師兄在的時候,我們常常去關懷。二○一五年,進入歐洲的難民創下新紀錄,歐洲志工輪流接力,在塞爾維亞難民營待了一個多月,為滯留的中東難民發冬衣、煮熱食;即使到了現在,我們還在幫忙當地,世界不平安,難民還是一波一波湧入。
而這一次的俄烏戰爭,幾百萬的難民,幾乎都是女人和小孩,媽媽抱著孩子、拖著行李、倉皇跑出來,戒嚴令禁止十八至六十歲男性公民離境,先生必須去當兵,能再見面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為國犧牲?不知道……看到他們的擔心、害怕,我也為他們感覺很心痛。
真正改變我的,也是最讓我感到不捨的,是在波蘭盧布林的「小王子兒童臨終關懷中心」,這裏收留的,全是不能自理的烏克蘭病童,他們不是坐輪椅、就是躺在病床上,有的一出生就無法說話,憨憨地笑著。同樣為人母,我真的好心酸,他們的母親,怎麼樣都不放棄這些孩子啊!母愛的偉大,讓我非常感動。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好想回去抱抱我女兒,感恩她,能跟我「鬥嘴鼓」(閩南語「鬥嘴」)。女兒,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媽媽就感到很幸福了,我還要要求什麼呢?
這樣看來,我的命,好像還是不錯的。
從二○一二年范師兄生病後,還陪了我那麼久、做了那麼多慈濟事,才離開人世。
我的孩子大了,也能自力更生了。眼前的烏克蘭婆婆媽媽,他們哪一天才能家庭團圓呢?做愈多、我是愈懺悔。
人世間的緣分,是多麼的難能可貴,我們不能選擇和誰相遇,但是我們可以選擇,珍惜每一次的相遇。
波蘭待了一百八十天,到後來,倒吃甘蔗,我也愈來愈心靜。難民的苦,教會我很多事,難民的笑容,也讓我看見,有愛付出、真美。
活到六十四歲了,人生要翻轉什麼?世間無常,我還剩下多少日子呢?
我只知道,我要把握我能做的每一天。和范師兄再碰面的那一天,我想我會跟他說:「你看,我做的棒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