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擁有的那二十分鐘

陳翊暐(右一)身旁的難民聽到烏克蘭語〈一家人〉,每句歌詞觸動心頭,不禁擔心還在家鄉的家人。

他們走出這個房間,將繼續面對殘酷的現實,
我們所共同擁有的就只有發放這短短二十分鐘,
所以我把每個人都緊緊擁入懷裏,
我願成為他們獲得短暫平靜的避風港。

他們走出這個房間,將繼續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們所共同擁有的就只有發放這短短二十分鐘,所以我把每個人都緊緊擁入懷裏,我願成為他們獲得短暫平靜的避風港。

面對烏克蘭難民,我無法向他們說出,一切都會變好的。因為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擁有自己的家,吃得飽、睡得好,這麼基本簡單的權利,他們也無法擁有。大半夜兩手空空地慌亂逃難,戰戰兢兢地躲過俄羅斯軍隊徒步來到異鄉,身上穿著不合身的捐贈舊衣,頂著大太陽排隊領取物資─這一切換作是我,能勇敢面對嗎?

正因為這樣,我想把所有的愛跟溫暖都傳遞給他們,希望能逗每一個孩子笑,期待成為他們獲得平靜的避風港。我們所共同擁有的只有發放這短短二十分鐘,走出這個房間,現實依舊殘酷,環境依然惡劣,他們還是得獨自面對人生中的困難;散場時,我把每個人擁入懷裏緊緊抱住,雖然聽不懂他們邊流淚邊跟我說的話,但就更緊緊地抱著吧。

在斯塞新,與慈濟合作的歐坦那斯基金會難民服務點空間有限,每一場發放只能容納二十五人,一天發放三百五十至四百五十位。發放點離市區有一段距離,難民們早上八點前就來等,太陽下又渴又餓,一群群站在陰涼處,其中包括老人與孩子,我們趕緊追加食物;熱茶那麼燙,天氣那麼熱,但他們渴了,也顧不了滾燙,有得喝水潤潤喉嚨就好了。

每次把食物端出來,看到被迅速搶空,我們於心不忍,知道他們是真的餓了;同時也擔心坐在角落的老人沒力氣來拿,預先留幾份,悄悄拿到角落給他們。物資怎麼準備都不夠,志工拿出自己的銀行卡給當地合作夥伴,交代不管多少錢,我們想辦法再多買一點吧,不忍心看到最後一塊餅乾被拿走了,旁邊還在排隊卻拿不到的人失望的眼神。後來志工們都捨不得吃中餐,自己那一份還可以多給一位難民。

孩子拿到了食物,總是會說謝謝。幾個月前,他們還是過著富足的生活,有吃不完的餅乾和飲料,現在的他們懂得感恩自己所擁有的,很不容易。也因為他們曾擁有過,所以那分痛更深,一夕之間失去所有,眼睜睜看著戰爭進行著,親人、朋友、鄰居逃出來了嗎?他們過得好嗎?

發放時,每次介紹志工來自不同的地方,難民開心地看著我們,揮揮手點點頭,雖然語言不同,表達著「謝謝你來」;在唱〈一家人〉時,握著他們的手圍圈圈,感受彼此如家人般親近。有一位老奶奶,兩次發放都緊緊抱著我,流下淚水,說覺得來到這裏像是倍受尊重的客人。

我參與過塞爾維亞的難民營發放,也見過英國的經濟難民。給我感觸最深的是,烏克蘭人沒有把自己當作難民,他們不甘於做手心向上的人,每當看到物資貨車抵達,自動排成人龍搬運,把握機會回報志工們的幫助;看到志工搬桌子布置場地,連忙來搬著熱熱的大茶壺;他們不是坐等物資、拿了就走,而是和志工互動,陪孩子們玩一會兒。他們盡量保持樂觀,口中常常謝謝波蘭人借他們住處,也謝謝臺灣人大老遠來關心。

雖然慈濟在斯塞新的發放告一段落,但在我內心深處有個位置留給了難民,每一張臉孔都捨不得忘記。回到英國後,每次和人說起難民的苦,就忍不住哽咽;去超市購物時,我也會想起他們,為什麼我能過這麼好,而他們不行?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後來我決定,要認真把拍攝到的照片跟錄影畫面,跟身邊每個人分享,讓更多人看見烏克蘭,看見地處波蘭西北的斯塞新,也住著一大群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的難民。就像〈一家人〉歌詞說的「分擔分享,彼此的人生」,與他們結緣了,期待能夠持續下去。